半个月了。
时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林浩宇的心口反复拉锯。悬赏令引发的狂热浪潮渐渐退去,留下的只有一地狼藉的无效信息和更深沉的绝望。浩宇集团顶层的办公室依旧死寂,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蒙着薄灰,无人问津。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废墟般的死气。
林浩宇靠在宽大的皮椅里,却像陷在冰冷的沼泽。曾经挺括的西装皱得像咸菜,领带早不知扔到哪里去了。衬衫领口泛着油污,扣子松开了两颗。眼窝深陷,颧骨突出,青黑的胡茬爬满了下颌,整个人瘦脱了形,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还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不肯熄灭的火焰。
王助理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份几乎没动过的餐盒,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和疲惫。“林总,您多少吃点吧……这样下去,身体撑不住的。”
林浩宇连眼皮都没抬,目光空洞地盯着桌上那堆碎裂的手机残骸——那是婉晴的。他的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屏幕冰冷的裂痕。
“有消息吗?”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王助理喉咙发紧,放下餐盒,低声道:“北边几个重点乡镇,地毯式排查了三遍……没有符合特征的老夫妻带着年轻女子。诊所、私人医生也都暗中查访过……没有。道上‘秃鹫’那边……那辆改装越野车像是人间蒸发了,南边省道沿途监控没拍到清晰画面,目击者也没再提供有用线索。悬赏……也冷了。”
每一个“没有”,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林浩宇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他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撑不住?”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充满了令人心悸的荒凉和自嘲,“找不到她,我活着跟死了有什么两样?”
王助理心头一颤,不敢再劝。办公室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在这时,林浩宇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角一张照片。那是他和婉晴在雪山脚下的合影,两人笑得肆意飞扬,阳光洒在婉晴无名指上,一枚简洁优雅的铂金钻戒熠熠生辉。
戒指!
林浩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下一秒,又以近乎疯狂的速度擂动起来!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猛带翻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去现场!现在!”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孤注一掷的疯狂,“再去车祸现场!”
王助理吓了一跳:“林总,现场都清理过了,警方勘察了无数次,我们的人也……”
“戒指!婉晴的订婚戒指!”林浩宇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里面是骇人的光芒,“她一直戴在手上!车祸那天还戴着!现场没有!肯定还在那里!一定还在那里!”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仿佛那枚戒指是连接婉晴的最后一丝魂灵,是证明她存在过的最后凭证。
王助理看着他眼中那近乎癫狂的光芒,知道劝阻无用,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是!我马上安排车!”
* * *
午后的县道,阳光毒辣。半个月过去,车祸留下的惨烈痕迹已被时间和大雨冲刷得七七八八。警戒线早已撤除,扭曲的SUV残骸也被拖走,只留下路肩泥泞的地面上,一片被车轮和脚印反复碾压过的狼藉区域,以及几道深深的、无法磨灭的车辙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野草被晒焦的气息。
林浩宇推开车门,一脚踩进松软的泥地里。烈日灼烤着他的皮肤,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冷从脚底蔓延上来。他一步步走向那片承载着无尽噩梦的地方,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铅。
王助理和几个保镖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几米远的地方,大气不敢出。
林浩宇停在曾经车辆残骸停放的位置。就是这里。婉晴坐的副驾驶位置,就在这里。他仿佛还能看到那扭曲的车门,看到门框上干涸发黑的血迹,看到座椅上那大片刺目的暗红……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记忆里。
他缓缓蹲下身,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在泥泞中逡巡。手指不顾肮脏,一点点扒开被踩实的泥块,拨开丛生的杂草,在每一寸可能隐藏着微小物品的土地上细细摸索。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衬衫,顺着额角滑落,混合着泥土,在他脸上留下狼狈的痕迹。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但他毫不在意,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地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除了泥块、碎石、几片碎玻璃渣和枯草,一无所获。希望如同烈日下的水滴,正在迅速蒸发。焦躁和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他扒开泥土的动作变得越来越粗暴,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污泥。
“婉晴……戒指……你在哪……”他喃喃低语,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哀求一个早已消失的幻影。
突然!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棱角的微小物体!就在靠近路肩排水沟边缘、一丛茂密的狗尾巴草根部!
林浩宇的动作猛地僵住!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他屏住呼吸,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拨开那丛杂草。泥土和草根下,一枚沾满泥污的戒指静静地躺在那里。铂金的指环被巨大的外力挤压得微微变形,不再圆润,镶嵌其上的钻石却依旧倔强地折射着刺目的阳光,在泥污中顽强地闪烁着一点微弱却不容错辨的、冰冷的光。
是它!
是那枚他亲手为她戴上,承载着八年深情和一生承诺的订婚戒指!
林浩宇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伸出剧烈哆嗦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沾满泥污的戒指从泥土里抠出来,紧紧攥在手心!
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带着泥土的湿气和地下深处的寒意。那微微变形的触感,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就是这枚戒指,在撞击的瞬间,从婉晴纤细的手指上被生生甩脱,遗落在这冰冷的泥泞里,如同被抛弃的誓言。
他猛地攥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嵌进自己的骨血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压不住心底那灭顶的、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剧痛和绝望!
“啊——!!!”
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充满了无尽悲恸和绝望的嘶吼,终于冲破了死死压抑的喉咙,在寂静炎热的午后荒野上凄厉地炸响!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震得路边的树叶都簌簌发抖!
他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泥泞之中!膝盖砸进湿软的泥土里,溅起肮脏的泥点。他佝偻着背,额头死死抵在攥着戒指的拳头上,整个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而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泪水,滚烫的、混着泥土和汗水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砸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砸落在冰冷的泥土里。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他喉咙深处溢出,充满了令人心碎的绝望。
“婉晴……婉晴……”他一遍遍地、含糊不清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你在哪……你回来……我求你了……回来好不好……别丢下我……别死……我求你了……别死好不好……”
那卑微到尘埃里的、带着血泪的哀求,在空旷的荒野上无助地回荡。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失去了最珍贵的宝物,在无人的旷野里绝望痛哭。攥在手心的戒指,冰冷而坚硬,像一块无法融化的寒冰,也像一个残酷的墓碑,宣告着他最珍视的爱情和未来,可能已经随着那场冰冷的雨夜,彻底埋葬。
王助理和保镖们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心目中那个永远强大、永远从容的林总,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跪在泥泞中痛哭失声,所有人都红了眼眶,默默低下头,不忍再看。
就在这时,王助理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是黑子打来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一边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黑子的声音异常急促,带着一种发现了重要线索的紧绷感:
“王助理!有重大发现!我们在南边省道一个废弃汽修厂后面的野地里,发现了一条很深的、不寻常的车辙印!痕迹很新,和雨夜那晚的时间点吻合!轮胎花纹很特殊,是那种重型越野的宽幅钉胎,和‘秃鹫’手下描述的特征高度一致!而且……我们在泥里挖出了这个!”
黑子发过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块沾满泥污的黑色塑料碎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什么部件上硬生生撞下来的。碎片上,隐约可见半个模糊的、被泥污覆盖的字母标识——一个扭曲的“V”字形的顶端。
林浩宇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对周围的一切毫无所觉。他跪在泥泞里,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戒指,仿佛攥着自己破碎的世界,呜咽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在无人的旷野里,绝望地回荡。那枚变形的戒指和照片上模糊的“V”字标识,如同两个冰冷的谜题,在炽热的阳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