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回到家,已是凌晨。
今天属于超长待机状态。
顾宁躺在出租屋那张不算宽敞的单人床上,却睡不着。
脑海里全是今晚枯坐着傻傻等时笙的画面。
水光盈盈的一双杏眼盯着天花板上被窗外路灯映出的一小块光斑,仿佛它也在取笑自己的傻气和执着。
早已干净的手上,似乎还残留着收拾碗碟时冷水冲刷的凉意。
直到时钟走到凌晨两点,睡意才慢慢袭来。
就在顾宁快进入梦乡时,手机屏幕倏然亮起,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震动。
顾宁烦躁地拿起手机,正想大骂到底是谁大晚上的扰人清梦时,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瞬间熄了火气。
这么晚了?
时笙很少会在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顾宁迟疑了一下,便很快地划过接听键。
“喂?时律……”
“顾宁……”电话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嘶哑声,“…过来……。”
“你怎么了?”顾宁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睡意,这下全没了。
“……冷……”时笙只含糊地吐出一个字,随即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度。
电话那头传来什么东西被碰倒的闷响,接着,通话突兀地断了。
“时笙?!时笙!”顾宁对着忙音的手机喊了两声,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掀开被子跳下床,手忙脚乱地抓起椅背上的外套便往外冲。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里全是汗,脑子里全是时笙那嘶哑哑破碎的“冷”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纪念日的委屈和心酸,此刻被巨大的担忧彻底压了下去。
顾宁到了,直奔主卧。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他看到时笙挺拔的身躯蜷缩在宽大的床上,被子胡乱地缠在腰间。他紧闭着眼,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呼吸又急又重。
“时笙!”顾宁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顾宁被那滚烫的温度灼得缩了一下手!
这么烫?
时笙似乎被他的触碰惊动,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那双极具诱惑的桃花眼此刻布满血丝,眼神涣散,失去了平日的锐利和凉薄,只剩下病态的脆弱。
他看清是顾宁,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哝声,像是在确认。
“你发高烧了!”顾宁温柔的安抚时笙。“好好躺着。我去找药。”
他转身冲进客厅,翻出家庭药箱——这个药箱的位置和里面有什么,他比时笙本人还清楚。
他找到电子体温计,又跑去卫生间,拧开热水龙头,用脸盆接了温水,拿上干净的毛巾。
回到床边,顾宁动作尽量轻柔地把体温计塞进时笙的腋下。时笙似乎很不舒服,身体无意识地抗拒着,发出不满的哼声。
“乖,量一下体温,很快就好。”顾宁放软了声音哄着。他自己都被这脱口而出的语气惊了一下。
平日里可不敢这么跟他说话。
时笙大概是真的烧迷糊了,竟真的安静了些,只是眉头依旧紧锁,呼吸灼热地喷在顾宁近在咫尺的手腕上。
“嘀嘀嘀——”体温计发出提示音。
顾宁拿出来一看:39.2℃!
他赶紧拧干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时笙滚烫的额头、脖颈、还有汗湿的掌心。又用酒精打湿棉球,将棉球擦拭他发热的腋窝和后脖颈。
一遍又一遍。动作轻柔又仔细。
“吃药,时笙,把药吃了。”顾宁扶着时笙坐起,将退烧药和温水,慢慢往他嘴里送。
时笙烧得意识模糊,本能地抗拒着往嘴里塞的东西,牙关紧咬,头往旁边偏,药片掉在了枕头上。
顾宁耐着性子,捡起药片,轻声哄着:“听话,吃了药才能退烧,才能舒服点……”他试着把药片放在时笙干裂的唇边,另一只手轻轻托起他的后颈。
也许是那温和的声音起了作用,也许是顾宁手上的凉意让他舒服了些,时笙终于乖乖张开了嘴。
顾宁赶紧把药片和水喂进去,看着他艰难地吞咽下去,才松了口气。
看这样子,时笙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顾宁索性拉过一张矮凳,坐在床边守着。如果温度还没降,只有去医院了。
每隔十几二十分钟,就重新拧一遍毛巾,帮时笙擦拭降温。喂他喝几口温水,润一润干裂的嘴唇。
时笙在昏沉中似乎很渴,碰到水杯就急切地吮吸。
窗外的天色,由浓墨的黑,渐渐透出一点深沉的蓝。
就在顾宁又一次拧好毛巾,准备给时笙擦脸时,一只滚烫的手突然伸过来,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
力道大得像要把手腕掰断似的。
顾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灼热的体温从手掌传到他的手腕处。
他愣怔地看向床上的人。
这是时笙第一次,在床笫之外的情形下,主动触碰他。
顾宁看向手腕处,时笙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此刻却因为高热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着。腕骨处被攥得生疼,但这疼痛里,却掺杂着心酸的满足感。
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轻轻覆上了时笙紧抓着他手腕的手背。
指尖能感受到对方手背上突起的血管和滚烫的温度。
时笙依旧闭着眼,烧得迷迷糊糊,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某种不安的梦魇。
那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别走……别……”
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却像惊雷般炸响在顾宁耳边。
一股难言的心酸从心底涌现,何其悲哀,正常恋人该有的情景,他只有在时笙病得昏沉时,才能得到。
顾宁微微俯下身,凑近时笙烧得通红的耳边,极其轻柔的低语着:
“我在。不走。”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
他反手,更紧地、也更温柔地回握住了那只滚烫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时笙的手背,仿佛在传递无声的安抚。
时笙紧蹙的眉头彻底松开了,紧抓着顾宁手腕的力道也稍稍放松了一点。
呼吸依旧灼热,但似乎平稳了一些。
他沉沉地睡了过去,手却攥着顾宁的手腕没有松开。
顾宁就保持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矮凳上,任由时笙抓着他的手腕,趴在床边浅睡。
窗外的深蓝渐渐褪去,透出灰白的晨光。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顾宁轻轻地将自己的手腕从时笙终于松开的掌心里抽出来。
那只手因为高烧和长时间的紧握,有些发红发烫。
顾宁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腕,又探了探时笙的额头,温度似乎下去了一点点。
他蹑手蹑脚地走出主卧,轻轻带上门。
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明显的青黑,身体疲惫不堪,但精神却因为短暂虚幻的亲近而有些异样的亢奋。
他走进厨房,从冰箱拿出食材,轻手轻脚地开始为时笙准备醒后的餐食。
他还给时笙鲜榨了一小杯橙汁,补充VC。
时笙醒来时,厨房里已经重归宁静。
他睁开眼,撑着沉重的身体坐起来,靠在床头。头痛欲裂,喉咙干得冒烟,浑身酸痛无力。
烧虽退了,但那种大病初愈的虚弱感挥之不去。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
顾宁端着做好的食物,轻手轻脚的走进来。
“你醒了?”顾宁看到他醒了,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
他眼底的血丝清晰可见,脸色也有些憔悴,但眼神里是满心的关切,“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量下体温?”
顾宁下意识地拿起体温计,放在时笙的腋窝下。
时笙的目光扫过顾宁疲惫的脸,又落在那碗冒着热气的粥上,眼神有些复杂。
胃里空空如也,那清淡的香气勾起了食欲。他沉默地点点头,接过顾宁递过来的粥碗和勺子。
粥的温度刚刚好,软糯清淡。
他安静地吃着,顾宁就站在床边,双手有些无措地垂在身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轻声问:“好点了吗?头还疼吗?要不要再睡会儿?”
时笙喝完最后一口软烂的蔬菜粥,发了些汗,身体也没那么重了。
胃里暖融融的,虚弱感似乎也消散了一些。
他移开目光,不再看顾宁那双盛满关切的眼睛,和疲惫的神态。
转眼望向窗外刺眼的阳光,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平淡和疏离,也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倦怠:
“嗯,好多了。”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终于舍得说出了类似感谢的话,“辛苦你了,顾宁。”
难得的一句感谢,仿佛一剂强心针,让顾宁疲倦不堪的神态一下子又恢复了些精神。
开心只维持了两秒,还没等他回过味来。时笙直接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吧。我想再休息会儿。”
顾宁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我留下照顾你”,被时笙冷漠的态度卡在了喉咙里。
他翕动着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就这样立在床边,凝视着时笙闭眼、微微后仰靠在床头假寐的侧脸,还是那么美,还是那么高不可攀。
明明已经离得这么近了,自己也竭尽所有的热情在燃烧,为什么还是暖不了这个男人的心。
他还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昨夜紧握手腕的温度,那声模糊的“别走”,仿佛还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响在耳畔边。
此刻,看着这张清醒后冷漠疏离的脸,顾宁只觉得腕间那点残留的温度,刹那间变得冰凉刺骨。
顾宁默默地把空了的碗碟收拾好,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端着托盘,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闭目养神的时笙,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主卧。
回到家的顾宁连脱外套的力气也没了,直接把自己摔进了床铺里。身体累得像散了架,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他摩挲着手腕处被时笙攥过的地方。慢慢地蜷缩起了身体,把那只覆过时笙手背的掌心,紧紧贴在自己冰凉的心口。
一个疲惫又心酸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低低地响起:
顾宁
他病中的依赖……
也只是病中而已。
当不得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