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的禁锢。顾域的出现毫无征兆,像夜色里悄然迫近的猎豹,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和无法言喻的危险气息。他离得太近了,近到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一种冷冽的、像是雪松又像是某种金属的凛冽气息,霸道地侵占了她周围的空气。
晚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高跟鞋踩在老旧的路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弄堂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抬起下巴,努力维持着职业性的冷静面具,尽管心跳依旧失序。
“顾先生。”她的声音比平时略显紧绷,“这片区域即将进行开发,作为项目法律顾问,我来实地查看情况,很合理吧?”
顾域嗤笑一声,那笑声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他抬手取下唇间的烟,在指间随意把玩着,目光却始终牢牢锁着她,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在昏黄路灯下,折射出某种近乎野性的光芒。“查看情况?苏律师真是敬业,深更半夜,穿着十几万的行头,独自一人跑到这种即将拆迁的破落地方来‘查看情况’?”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钩子,“还是说……下午我的话,让苏大律师睡不着了?”
他的话直接而犀利,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轻易剖开她试图掩饰的伪装。晚晴感到脸颊微微发烫,一种被看穿、被掌控的恼怒油然而生。
“顾先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她冷下声音,眼神也锐利起来,“我的工作日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倒是你,跟踪我?”
“跟踪?”顾域挑眉,向前逼近一步。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笼罩了她,投下的阴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这是我的家,苏律师。你站在我家门口,盯着我家窗户看,反过来问我是不是跟踪你?”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玩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逗弄?
晚晴语塞,一时竟无法反驳。确实,是她主动来到了别人的地盘。这种认知让她更加懊恼。
就在这时,那栋老洋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头发花白、身形清瘦却精神矍铄的老奶奶探出身来,声音温和带着关切:“小域啊,在外面跟谁说话呢?这么晚了,请朋友进来坐坐喝杯茶呀。”
是顾域的奶奶。晚晴瞬间有些慌乱,她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面对这位“钉子户”本人。
顾域脸上的那种锐利和玩世不恭瞬间收敛了许多,他侧过身,挡住了晚晴大半身影,语气是晚晴从未听过的温和:“奶奶,没事,一个问路的,这就指给她了。外面风大,您快进去,别着凉。”
老奶奶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慈祥地笑了笑:“好,好,那你也早点回来。”说完便关上了门。
那一刻,晚晴清晰地看到了顾域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柔软和守护。那种神情,与他之前的危险和强硬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像坚冰乍裂,露出底下温热的流水,让晚晴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
顾域转回身,脸上的温和已消失不见,重新覆上了一层冷硬的淡漠。“苏律师,看也看过了,请回吧。这里不欢迎恒基的人,尤其不欢迎你。”他的话语毫不客气,直接下了逐客令。
晚晴抿紧了唇。他的态度让她那点刚刚升起的微妙情绪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被轻视和驱逐的屈辱感。她苏晚晴何时受过这种待遇?
“顾先生,我希望你能明白,城市更新是大势所趋。个人的情感固然重要,但不能阻碍整个社区的发展和进步。恒基给出的条件……”
“闭嘴。”顾域猛地打断她,眼神骤然变冷,像是结了一层寒冰,“别用你们那套虚伪的进步论来恶心我。你们眼里只有利益,哪来的社区和发展?滚。”
最后一个字,他说得极重,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戾气。
晚晴被他的粗暴震得脸色发白,胸口剧烈起伏。她从未被人如此无礼地对待过。强烈的愤怒和职业尊严让她几乎要失控反击,但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在这里和这个男人起冲突绝非明智之举。
她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好,我走。”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深深地看了顾域一眼,那眼神冰冷而锐利,“但顾先生,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在法律和规则的框架下。”
说完,她猛地转身,高跟鞋踩得地面哒哒作响,挺直了背脊,一步步朝着弄堂口走去,背影僵硬却带着不肯屈服的高傲。
直到坐进车里,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那个男人的视线,晚晴才允许自己卸下强撑的镇定,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呼吸。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
是的,兴奋。就像久经沙场的将军遇到了势均力敌的对手,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顾域的危险和强大,像一剂强心针,刺入了她有些麻木的神经。
她发动车子,驶离这片让她情绪失控的区域。后视镜里,那个高大的身影依旧站在路灯下,模糊成一个孤寂而强悍的剪影,久久没有离去。
回到陆家嘴的顶层公寓,冰冷的奢华感扑面而来。巨大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踢掉高跟鞋,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没有加冰,仰头狠狠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顾域。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他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想要守护祖宅的孙辈。他对项目内幕的了解,他那种睥睨一切的底气,他瞬间切换的狠戾与温柔……一切都透着谜团。
还有沈皓明。他电话里的焦虑和不择手段的暗示,也让她隐隐不安。恒基在这个项目上,到底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龌龊?她一直以为自己掌控着全局,为客户扫清一切法律障碍,但现在看来,她可能只是被利用的一枚比较光鲜的棋子?
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让她非常不舒服。
她拿出手机,再次拨通了助理小林的电话,不过此刻已是深夜。“小林,动用一切资源,继续查顾域。我要知道他在国外是做什么的,和哪些人有联系,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挂断电话,她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那是她私人的信息渠道,通常用于处理一些不那么合规的调查。“帮我查一下‘城南旧改’项目,恒基集团最近除了明面上的动作,私下还接触了哪些人,尤其是……有没有涉及灰色地带的手段。”她顿了顿,补充道,“小心点,别让人察觉。”
做完这一切,她才觉得重新找回了一点主动权。她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沉睡中的城市,霓虹依旧,却再也无法让她感到平静。顾域那双浅色的眼睛,和他奶奶门口那盏温暖的灯光,总是不合时宜地交替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这一夜,苏晚晴失眠了。
接下来的几天,项目推进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原本已经态度松动准备签约的另外两户居民,突然毫无征兆地反悔,态度异常坚决,连面都不肯再见。恒基那边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沈皓明几乎每天一个电话催问进展,语气一次比一次焦躁和不耐烦。
“晚晴!你到底行不行?一个老太太都搞不定!董事会那边我已经快压不住了!我告诉你,如果这个月底之前还不能清场,延误了工程进度,你我都担待不起!”电话里,沈皓明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温文尔雅,只剩下功利的咆哮。
晚晴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皓明,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个顾域不简单,他可能抓住了我们的一些把柄。”
“把柄?什么把柄?我们做什么了?”沈皓明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心虚,随即变得更加暴躁,“就算有!那也是你作为法律顾问应该处理好的问题!苏晚晴,盛华每年收那么高的律师费,不是让你来告诉我事情有多难的!我要的是解决方案!必要的时候,可以用点‘特殊’手段让他闭嘴!钱不是问题!”
“沈皓明!”晚晴厉声打断他,“你冷静点!违法的事情我不会做!”
“违法?呵,苏大律师,你现在跟我谈违法?当初那些……”沈皓明似乎意识到失言,猛地刹住话头,喘了几口粗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晚晴,我知道你有办法的。别忘了,这个项目对我们多重要,对你……也很重要,不是吗?拿下它,盛华合伙人的位置,就是你的囊中之物。”
他又开始用利益和前途来诱惑她。若是以前,这招对她百试百灵。但此刻,听着电话那端充满算计的声音,晚晴只觉得一阵反胃。
她沉默地挂断了电话,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孤立无援。
助理小林的调查进展缓慢,顾域的背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但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寻常。她派去私下调查恒基的人反馈回来一些模糊的信息,暗示恒基似乎接触过一些背景复杂的“咨询公司”,但具体做了什么,查不到确切证据。
一切仿佛都陷入僵局,而顾域,自从那晚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但他就像一片无形的阴影,笼罩在整个项目之上,让她束手束脚,举步维艰。
这天下午,晚晴不得不亲自去一趟项目所在的区政府,沟通规划文件的一些细节。会议冗长而乏味,充满了官僚式的推诿和拖延。结束时,已是傍晚。
她心情郁躁地走出办公大楼,正准备去停车场取车,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顾域。
他靠在一辆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旧的黑色越野车旁,依旧是一身简单的休闲打扮,与周围西装革履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线条冷硬。
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
晚晴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无视他,径直走向自己的保时捷。
就在她经过他车旁时,顾域却突然抬起头,精准地捕捉到她的目光。他收起手机,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苏律师,真巧。”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低沉的、带着沙砾感的调子。
晚晴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脸上是标准的职业假笑:“确实很巧。顾先生也是来办事?”
“办点小事。”顾域答得含糊,目光却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欣赏她强装的镇定,“看来苏律师最近公务繁忙,脸色不太好啊。怎么,项目遇到麻烦了?”
他的话像是随口一问,却精准地戳中了晚晴的痛处。她维持着笑容,眼神却冷了下来:“不劳顾先生费心。一切都在按计划推进。”
“哦?是吗?”顾域挑眉,慢悠悠地走上前几步,靠近她。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烟草和冷冽的气息再次袭来。“可我听说,好像有几户原本要签字的,突然改变主意了?恒基的沈大少,最近火气应该不小吧?”
晚晴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果然知道!他甚至对沈皓明的反应都了如指掌!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一种被全方位监控和戏弄的感觉让她怒火中烧。
“顾先生消息倒是灵通。”她冷笑,“不过,这些旁门左道的小伎俩,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
“旁门左道?”顾域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词,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却毫无温度,“比起恒基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我这点‘小伎俩’,恐怕干净得多。苏律师,你说是吗?”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她所有的伪装,直刺她内心最深处的疑虑和不安。晚晴被他看得几乎无所遁形。
她强撑着与他对视,不肯示弱:“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顾域又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低下头,目光沉沉地锁住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那不如我来提醒一下苏律师?比如,上周三晚上,恒基委托的那家‘安保公司’的人,带着‘礼物’想去‘拜访’我奶奶,结果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又比如,那份被刻意加速批准的文物价值否定报告,其专家组里有一位,好像最近在澳门欠下了巨额赌债……”
晚晴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不仅知道,他连具体的时间、手段、甚至牵扯到的隐秘细节都一清二楚!这些事情,有些连她都是刚刚才通过私人渠道隐约查到一点眉目!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看着她骤变的脸色,顾域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满意。他伸出手,看似随意地帮她拂开额前一缕被风吹乱的碎发,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般的触感。
“苏律师,”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蛊惑,“你说,如果这些‘旁门左道’的证据被送到该送的地方,恒基会怎么样?你这个首席法律顾问,又会怎么样?”
晚晴猛地挥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震惊、愤怒、恐惧,还有一丝被彻底击败的羞辱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失控。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域看着她终于破裂的冷静面具,嘴角的弧度加深,那双浅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芒,有冷酷,有嘲弄,还有一丝……近乎残忍的兴趣。
“我不想怎么样。”他直起身,恢复了那种慵懒而危险的距离感,“我只是想看看,苏大律师你这身漂亮的光鲜外壳底下,到底藏着多少昧良心的妥协,又能为了你的前程,硬撑到几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唇,语气忽然变得意味不明。
“另外,只是想来告诉你一声,”他指了指区政府大楼,“你们那份急着要的规划补充批复,暂时不会下来了。我刚好认识里面某个管印章的,他最近……有点忙。”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拉开车门,发动了那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越野车,引擎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绝尘而去。
只留下苏晚晴独自站在原地,傍晚的风吹得她浑身发冷。她看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顾域的出现,不仅仅是为了守护一栋老房子。
他是一场风暴,一场针对恒基,或许……也是针对她而来的风暴。
而她精心经营的世界,正在这场风暴中,开始出现清晰的、难以弥合的裂痕。
她紧紧攥着手里的公文包,指甲几乎要嵌进皮革里。失败感和危机感汹涌而来,但与此同时,一种被强烈挑战和激起的、不肯服输的斗志,也混合着那难以言喻的、对那个危险男人的复杂好奇,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这场战争,她不能输。
也绝不会……轻易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