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道——顾府。
昔日门庭若市的顾家,此刻笼罩在一片惨淡的愁云之中。
白幡高悬,纸钱纷飞,压抑的悲恸和一股引而不发的怒火在空气中凝滞。
灵堂内,顾剑门一身缟素,站在兄长顾洛离的灵位前,背影挺直如剑,却又透着一种被巨大悲痛压弯的僵硬。
他周身萦绕的气息冰冷刺骨,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那柄佩剑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剑鞘未动,却仿佛能听到佩剑发出的悲鸣。
雷梦杀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灵堂门口。
他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痛的肃穆。
他大步走近,对着顾洛离的灵位深深三鞠躬,动作沉重而有力。
“剑门。”雷梦杀走到顾剑门身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兄长般的沉重,“节哀。”
顾剑门没有回头,只是放在剑柄上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他沉默了片刻,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师兄……来了。”
“我来了。”
雷梦杀拍了拍顾剑门的肩膀,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洛离兄的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血债血偿!”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顾剑门终于缓缓转过头。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悲恸和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
他看着雷梦杀,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雷梦杀在灵堂停留了约莫一个时辰,与顾剑门低声交谈了几句,更多的是沉默的陪伴。
随后,他站起身,脸上带着凝重:“剑门,我知你此刻心绪难平,但顾家上下还需你主持大局。
我……还有些要事,不能久留。你……保重!”
顾剑门再次点头,嘶声道:“师兄自去,顾家……不会倒。”
雷梦杀又深深看了一眼顾洛离的灵位,再重重按了下顾剑门的肩膀,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决然。
他的出现,像是一块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激起了顾剑门心中复仇的涟漪。
却又因他的迅速离去,让这份沉重的压力更加清晰地压在了顾剑门一人肩上。
在顾府外围,一处枝叶茂密、视角极佳的古榕树冠深处,苏逸仙的身影几乎与浓密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白衣如旧,气息收敛至无,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玉石雕像。
下方灵堂内外的悲恸、雷梦杀的来去匆匆、顾剑门那濒临爆发的怒火,都清晰地映在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
【天渊】剑影在识海中静静悬浮,散发着冰魄般的微光,感知着方圆数里内的一切细微波动。
他此行的目的很简单:确保顾剑门的安全。
这位雷梦杀的师弟,小寒衣名义上的师伯,是“家人”这条界限内需要保护的人。
他无意卷入顾家与神秘势力的血仇漩涡,更无意参与北离江湖的权力倾轧。
只要顾剑门没有性命之虞,他便不会出手。
雷梦杀离开后不久,一股极其隐晦、带着阴寒的气息,如同毒蛇般悄然潜入了顾府外围的警戒范围。
这股气息冰冷、充满了死亡的意味,与顾府此刻的悲愤气息格格不入。
苏逸仙的目光瞬间锁定。
来人一身灰衣,身形模糊,仿佛行走在光与影的缝隙中。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柄奇异的伞——伞面漆黑如墨,伞骨却泛着金属的冷光,伞尖一点寒芒,锐利得能刺破空气。
他就像一个从雨巷深处走出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顾府后门僻静的角落。
执伞鬼·苏慕雨
黑衣人没有试图潜入府内,而是在后门阴影处停下。
几乎是在他出现的瞬间,一股凌厉无匹、饱含杀意的剑风轰然从门内爆发!
“谁?!”
顾剑门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伴随着一道匹练般的剑光撕裂门板,直刺阴影中的灰衣人!
剑光未至,那股因兄长惨死而积郁的悲愤与暴怒已先一步将空气冻结。
这一剑,是纯粹的宣泄,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面对这含怒而发、迅疾如电的一剑,黑衣人——执伞鬼苏慕雨,身形却诡异地一扭,仿佛没有骨头一般。
他手中的黑伞“唰”地展开,漆黑的伞面瞬间旋转,如同一面吞噬光线的盾牌,精准地迎上了那道暴烈的剑光!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剑光斩在伞面上,爆开一溜刺目的火星。
狂暴的剑气四溢,将周围的地砖切割出道道深痕,纷飞的纸钱被瞬间绞成齑粉。
然而,那看似单薄的伞面却纹丝不动,稳稳地接下了顾剑门这含恨一击。
伞面微垂,露出伞下苏慕雨那张苍白、毫无表情的脸。
他的眼神空洞,如同两口枯井,声音也毫无起伏,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
“暗河苏慕雨,特来吊唁顾大公子,并……”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淡,“……寻求合作。”
“合作?”
顾剑门持剑而立,剑尖直指苏慕雨,身上的悲怒之气几乎凝成实质,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憎恶。
“与你们这些藏头露尾、只知杀戮的毒蛇合作?害我兄长的,就是你们这群见不得光的东西吧?!”
苏慕雨对顾剑门的指控和杀意恍若未闻,声音依旧平板,
“此事跟我们暗河无关,顾公子若想揪出幕后真凶,暗河愿助一臂之力。西南道的水很深,顾家……需要盟友。”
他刻意强调了“盟友”二字。
“滚!”
顾剑门厉喝,手中“凌云”剑发出一声愤怒的嗡鸣,剑光再起,比之前更加狂暴,
“顾家的仇,顾家自己报!与虎谋皮,只会脏了我的剑!再不滚,下一剑,斩你狗头!”
杀意如潮水般涌向苏慕雨。
面对顾剑门毫不掩饰的杀机和随时可能爆发的第二剑,苏慕雨那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像是某种评估。
他深深看了一眼怒火中烧的顾剑门,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黑伞倏然合拢。
他的身影如同融化的蜡像,瞬间变得模糊,融入墙角浓重的阴影之中,气息彻底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顾剑门持剑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怒火并未因苏慕雨的离去而平息,反而更添了几分孤狼般的警惕与沉重。
他知道,暗河的出现,意味着兄长的死牵扯之深,远超他的想象。
他紧握着“凌云”,指节咯咯作响,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苏逸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执伞鬼苏慕雨的出现和退走,顾剑门的愤怒与拒绝,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暗河,不过是这场风暴中浮出水面的第一股浊流。
在苏慕雨的气息彻底消失后,另一股更加飘渺、更加难以捉摸的窥探感,如同无形的蛛丝,悄然缠绕在顾府周围。
这股气息带着一种远高于世俗武林的空灵与深邃,虽然极力掩饰,但其核心的功法特质,却逃不过苏逸仙的感知。
天外天。
或者说,是那个想掌控他的女人——玥瑶所代表的势力。
他们果然也来了。
如同盘旋在血腥战场上空的秃鹫,伺机而动。
他们未必直接参与顾洛离的暗杀,但顾家的动荡,西南道的乱局,无疑是他们渗透、布局的绝佳机会。
玥瑶对他的“兴趣”,恐怕也与此地的风云变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苏逸仙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如同亘古不变的寒潭。
他轻轻拂去落在肩头的一片树叶,动作轻柔,没有引起一丝气流的变化。
他不想插手。
无论是暗河的阴谋,还是天外天的窥伺,只要不越过他的底线——威胁到顾剑门的生命。
那么北离江湖这潭水再浑,也与他无关。
他只是一个守护者,一个观察者。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顾府深处,灵堂的方向。
顾剑门的身影依旧挺立,虽然承受着巨大的悲痛和压力,但那份属于剑客的锋芒和决绝并未被折断。
短时间内,只要他自己不做出玉石俱焚的极端举动,有顾家和他本身的实力在,性命应是无忧。
至于那些潜伏在阴影中的目光……
苏逸仙的指尖轻轻一点,一丝微不可察、冰冷至极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涟漪,精准地扩散开来。
瞬间扫过那几个潜藏得极深的天外天探子所在的位置。
那几个伪装成普通行人混在街角的探子,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侵入骨髓,仿佛灵魂都被冻结了一瞬。
眼前猛地一花,听觉也出现了刹那的空白。
等他们惊骇地恢复感知,再凝神看向顾府方向时,却只觉得一切如常,刚才那股令他们心悸的恐怖感仿佛只是幻觉。
他们甩甩头,压下心中的不安,继续忠实地执行着监视任务。
却浑然不知自己方才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更不知自己的存在和窥探,早已被目标洞悉。
苏逸仙收回目光,不再停留。
白色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流云,悄无声息地从古榕树冠上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顾家的血仇,西南道的风暴,暗河的毒牙,天外天的野心……这一切,如同巨大的旋涡在他身后翻腾。
而他,白衣如雪,只身踏入更深的夜色,目标明确——守护那方小小的港湾,静待归期。
唯有袖中那盒给小寒衣的糖葫芦,还带着一丝人间的暖意。
风暴将至,但他心中的灯塔,始终只为家人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