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柴桑城。
这座西南重镇,比天启城少了几分皇权威仪,却多了几分江湖的喧嚣与湿热的躁动。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各色人等摩肩接踵。
操着不同口音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骡马的响鼻声混杂在一起,
形成一股独特的市井洪流。
苏逸仙依旧是那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青衫斗篷的兜帽随意地拢在脑后,露出清俊却淡漠的侧脸。
他步履从容,行走在拥挤的人潮中,却仿佛自带一层无形的屏障,
喧嚣与尘埃在靠近他周身尺许时便悄然滑开,拥挤的人流也总在他面前“恰好”分开一条通道。
他目不斜视,仿佛周遭的繁华热闹不过是流动的背景板。
他的目标很明确——城南一家据说有上百年历史的老字号点心铺。
小寒衣临别前抱着琉璃球,眼巴巴地说想吃甜糕。他记得。
就在他行至一个相对开阔的十字街口时,前方的人群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和不由自主的屏息。
一辆装饰雅致却不失华贵的马车缓缓驶过,车窗的帘子被一只欺霜赛雪的玉手轻轻撩起一角。
玥瑶。
她今日并未刻意盛装,一身水蓝色的云锦长裙,衬得肌肤胜雪,发髻间只斜插一支素雅的玉簪。
然而那份倾国倾城的容颜和清冷高贵的气质,
即使在车窗的惊鸿一瞥,也足以让周遭的喧嚣瞬间安静几分。
玥瑶的目光本是无意地扫过街景,却在下一刻,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几乎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白色身影。
苏逸仙。
他正站在街角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前,似乎在挑选。
阳光落在他身上,白衣仿佛晕着一层微光。
他微微低头,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神情专注地看着那些裹着晶莹糖衣的山楂果。
仿佛那是世间唯一值得他注意的东西。
那辆载着绝世佳人的马车,那足以让整条街为之失色的惊鸿一瞥。
于他而言,仿佛只是掠过眼前的一阵无关紧要的风,连一丝眼波的涟漪都未曾激起。
玥瑶撩着帘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又是这种眼神!
那种彻底的、仿佛她与路边的石头、摊上的糖葫芦没有任何区别的漠然。
不,甚至更甚。
看石头或许还会考虑其质地,看糖葫芦或许还会衡量甜度,而看她……那目光里空无一物,是彻彻底底的“无”。
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再次攫住了玥瑶的心。
这感觉比上一次在客栈廊下更加清晰,也更加……令她心绪难平。
她清晰地记得,百里东君第一次见到她时,那双眼眸里瞬间燃起的惊艳、痴迷,以及少年人毫不掩饰的炽热情愫。
那是一种被她的光芒所捕获,心甘情愿沉沦其中的眼神。
她早已习惯,甚至能够娴熟地利用这种眼神,将那些天之骄子们纳入自己的棋局,成为她宏大计划中的棋子。
百里东君,正是其中最具潜力、也最让她寄予厚望的一枚。
然而眼前这个白衣少年………
马车缓缓驶过街口,苏逸仙的身影即将被抛在身后。
就在这一刹那,苏逸仙似乎选好了糖葫芦。他付了钱,拿着那串红艳艳的果子转过身。
目光恰好与马车窗内那双探究的、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秋水明眸对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街市的喧嚣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玥瑶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里,映出了她的倒影。
很美,很清晰。
但也仅此而已。
没有惊艳,没有痴迷,没有好奇,甚至连一丝见到“熟人”的波动都没有。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穿透了她的皮囊,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又或者,什么都没看进去,只是单纯地映照了一个物理存在的影像。
然后,那目光便毫不停留地移开了,如同拂去一粒微尘。
苏逸仙拿着糖葫芦,径直转身,汇入人流,白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街巷深处,仿佛从未停留。
马车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玥瑶缓缓放下帘子,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指尖的冰凉触感提醒着她方才那短暂却无比清晰的“无视”。
她靠在柔软的锦垫上,闭了闭眼。
百里东君炽热专注的眼神,与苏逸仙那冰封般毫无波澜的目光,在她脑海中反复交错、对比。
一个如烈火,甘愿为她燃烧;一个如寒冰,视她为无物。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玥瑶的心头。
不再是单纯的探究,不再是棋手对变数的警惕。
那是一种……想要掌控的欲望。
她可是玥瑶,天外天的大小姐,其美貌堪称倾国倾城,世间罕有。
然而,却几次三番被一个少年无视。
一种强烈的,想要打破那层冰封,想要在那双清冷得近乎傲慢的眸子里,看到因她而起的波澜。
无论是惊艳、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不能是现在这样,一片虚无的漠视!
她想要证明,她的魅力并非对所有人都无效。
尤其是对这个谜一样、来历不凡、气质超然得让她都感到一丝心悸的少年。
“苏逸仙……”
她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红唇抿成一条冷冽的直线,眼底深处,一丝光芒一闪而逝。
掌控他。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野草般在她心中疯长,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
她甚至没有去想这背后的动机是否合理,是否与她的大计相关,仅仅是被那两次“无视”所激起的胜负欲所驱使。
“去,”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车厢角落,声音清冷如冰,“跟上他,我要知道他去了哪里,见了谁。任何细节,都要报我。”
空气微微波动,一个模糊的影子仿佛融入了车厢的阴影,旋即消失不见。
玥瑶重新睁开眼,望着车厢内晃动的流苏,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柴桑城的喧嚣被隔绝在外,她的心湖却因那个白衣少年的背影,掀起了远比外界更为汹涌的暗流。
与此同时,刚刚穿过一条小巷的苏逸仙,识海中那宏大冰冷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响起:
【提示:关联人物“玥瑶”对宿主的关注度显著提升。观测到特殊情绪波动:强烈探究欲、掌控欲。】
【关联影响:该人物行为模式可能出现未知变化,对后续剧情线(西南道事件、百里东君线)产生潜在干扰。】
苏逸仙脚步未停,只是将那串给小寒衣买的糖葫芦,小心地收入袖中一个特制的玉盒内,确保其不会沾染尘埃。
他清冷的眸子望向西南方向,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和遥远的山水。
掌控欲?
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转瞬即逝。
风暴的中心,在西南。
顾家的血,是乱世序曲真正的重音。
至于旁人……不过是巨浪边缘,微不足道的涟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