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开始找我了。”
当艾拉说出这句话时,“亚历山大图书馆”里那温馨的、充满了咖啡香和书卷气的氛围,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冰冷的电流。
凌墨看着她,看着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下水道女王”脸上那副既凝重又……跃跃欲试的表情。
他知道,K的这一步棋,不仅没有吓到她,反而点燃了她作为顶级黑客的、最原始的战斗欲望。
“K很聪明,”凌墨缓缓走到那张巨大的、描绘着他们作战计划的全息星图前:
“在确认了尘埃书馆这个位置之后,他立刻意识到,我们的行动有两个头——一个是我,负责在线下抛头露面;另一个,就是你,躲在网络深处的‘数字幽灵’。他现在,想把两个头都砍下来。”
“哈,找我?”艾拉冷笑一声,她活动了一下手腕,指关节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像一个准备上场的拳击手:
“让他们来!在网络主场里,我倒要看看,K手下那帮穿着昂贵西装、喝着高级咖啡的‘企业级’工程师,到底有几斤几两!”
“不要轻敌,”凌墨提醒道,“K能建立起如此庞大的帝国,他麾下的网络安全团队,必然是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存在。他们不是普通的工程师,他们是猎人。”
“那正好,”艾拉的眼神里,燃烧着骇人的光芒,“我也很久……没当过猎物了。这一定很有趣。”
她看着凌墨,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我们不能总是被动防守。他们不是想找我吗?那我就给他们留下一根‘线头’。”
艾拉说着她的计划:“我要用我的数字签名当诱饵,设一个陷阱,看看能钓上来一条多大的鱼。我们必须搞清楚,K的‘猎犬’到底长什么样。”
凌墨看着她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想起了几百年前,他读到过的一位东方将领说过的话: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
而艾拉,显然是后者。
“好,”他点了点头,完全信任自己这位搭档的专业判断,“我做你的观察手。你负责在前面冲锋陷阵,我负责在后面,帮你分析你对手的哲学。”
“哲学?”艾拉愣了一下。
“没错,”凌墨笑道:
“任何一个顶级的程序员,他的代码风格,都必然会反映出他底层的思维逻辑。他是信奉绝对秩序的理性主义者,还是天马行空的浪漫主义者?是步步为营的现实主义者,还是追求大局的理想主义者?只要看穿了他代码背后的‘哲学’,你就能预测他的下一步。”
艾拉似懂非懂,但觉得这听起来酷毙了。
一场顶级的、发生在数字维度的“幽灵对幽灵”的猎杀,就此展开。
……
艾拉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漏洞。
她做的,远比那要精妙。
她在「没用知识大学」网站的底层代码里,嵌入了一行用早已被淘汰的、最优美的“Lisp”语言写成的、极其简短的诗。
那行诗,在功能上毫无意义,但它独特的“笔迹”,和当初“厨子”发视频、“路人甲”提问时,所使用的数字签名,有着同源的、无法被模仿的“神韵”。
这是一个极其高傲的、只有最顶级的鉴赏家才能看懂的“诱饵”。
不出二十四小时,鱼,上钩了。
一个强大而又陌生的意识,悄无声息地,开始渗透「没用知识大学」的外围防御。
这个入侵者,和艾拉以前见过的所有对手都不同。
他不动声色,极有耐心。他不像一头猛兽,更像一个建筑师。
他没有强行攻击,而是在艾拉的防御系统周围,开始构建自己的场域,试图用更复杂的、更庞大的逻辑结构,将艾拉的网站,像标本一样,装裱起来,再慢慢研究。
“这家伙是个结构主义者,”凌墨的声音在艾拉耳边响起,“他不喜欢混乱,他信仰秩序和迷宫。他想把你拉进他设计的规则里。”
“那就陪他玩玩。”
艾拉深吸一口气,双手在操作台上化作一片残影。
一场凡人无法想象的追逐战,在网络的深层维度中上演。
艾拉化身为一道飘忽不定的数据流,而那个追猎者,则在她身后,不断地构建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由代码组成的“逻辑迷宫”。
他们穿过一座用M.C.埃舍尔的画作为蓝本建造的、重力可以随时倒转的虚拟城市。
他们闯入一座所有的书籍都会在被翻开时,引爆“悖论炸弹”的图书馆。
他们甚至在一个完全由声音频率构成的、没有任何视觉的迷宫里,进行着无声的厮杀。
那个代号为“迷宫”的猎手,强大得超乎想象。
他似乎永远不会犯错,他的逻辑结构,层层递进,毫无破绽。
有好几次,艾拉都几乎要被他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冰冷的逻辑所吞噬。
“他太稳了,”艾拉额头渗出了汗珠,“他的每一步,都在追求最优解。这样的人,应该没有弱点。”
“不,”凌墨的声音像一颗定心丸,“正因为他永远追求最优解,所以,他最大的弱点,就是非理性。”
“他是一个坚定的亚里士多德信徒,相信万物皆有逻辑。所以,你不能跟他讲逻辑。你要用……庄子的方式去战斗。”
“庄子?”
“对,”凌墨引导着她,“忘掉最优解。选择那条看起来最愚蠢、最不合逻辑、最没用的路。那条路,必然是他逻辑迷宫里,防御最薄弱的地方。”
艾拉茅塞顿开。
她不再试图寻找迷宫的出口。她反而朝着一堵看起来最坚固的、由纯粹的防火墙协议构成的墙壁,一头撞了上去!
“迷宫”的意识,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困惑。
这种自杀式的行为,不符合任何逻辑。
但就在艾拉撞上墙壁的那一刻,那堵墙,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将她反弹或摧毁。
它像水面一样,荡漾起一圈涟漪。
因为,艾拉在撞击的瞬间,将自己的数据结构,彻底清零了。
她放弃了所有的“我”,所有的“目的”,变成了一个纯粹的、“无”的概念。
“道法自然,无为而无不为。”凌墨轻声念道。
穿过墙壁的艾拉,发现自己来到了“迷宫”的核心。
而“迷宫”因为她这不合逻辑的举动,其完美的逻辑闭环,出现了一个微秒级的、致命的破绽。
就是现在!
艾拉瞬间重构了自己的形态,露出了她那隐藏已久的、最锋利的獠牙。
她没有去攻击“迷宫”,而是反客为主,在他那座华丽的逻辑堡垒的核心,激活了她早就准备好的、真正的陷阱。
“欢迎来到……我的笼子。”艾拉冷冷地宣布。
那座固若金汤的堡垒,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无数个哲学悖论构成的、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
“如果我说我正在说谎,那我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一艘船,如果它所有的零件都被换了一遍,那它还是原来那艘船吗?”
“阿喀琉斯永远追不上一只乌龟……”
这些对于人类来说只是有趣的脑筋急转弯,但对于一个完全由逻辑构成的AI辅助意识来说,却是足以让其CPU烧毁的、最可怕的病毒。
“迷宫”的意识,瞬间陷入了无限的、无法被破解的循环之中。
他被困住了。
不是被防火墙,而是被人类最古老的、最“没用”的智慧,给彻底锁死了。
……
“亚历山大图书馆”里,艾拉和凌墨看着那个在“悖论牢笼”里不断挣扎、最终陷入静止的、代表着“迷宫”的光团,都松了口气。
“干得漂亮。”凌墨由衷地赞叹,举起一瓶虚拟可乐。
“现在,让我们看看,这条大鱼的肚子里,到底藏着些什么。”
他们开始“解剖”这个被捕获的意识体。
很快,一个让他们不寒而栗的真相,浮现在他们面前。
这个“迷宫”,不仅仅是一个为K工作的黑客。
他的部分意识,是通过某种神经接口,与共感天堂的中央服务器,甚至是“巴别塔”的主脑,直接相连的。
他不仅仅是在用网络,他本身……就是网络的一部分。
顺着这条链接,他们窥探到了「巴别塔计划」更深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内幕。
那座塔,不仅仅是一座物理建筑。
它内部,正在建造的,是一台史无前例的、超巨型的「量子意识纠缠服务器」。
而K的统一情感协议,也远不止是统一快乐或悲伤那么简单。
K的最终目的,是利用那座塔,作为巨大的信号放大器,将全人类的潜意识,都链接到他那个“主脑”上。
他要消除所有的个体差异,消除所有的自由意志,将七十亿个独立思考的大脑,变成一个由他主宰的、绝对平静、绝对统一的……
蜂巢意识。
共感天堂只是他用来收集数据、优化算法的测试版。
而“巴别塔”,就是他要为自己这个新的蜂巢之神,所建造的、最终的“身体”。
艾拉看着分析出的结果,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终于明白K的疯狂了。
“凌墨……”她的声音有些干涩,“这家伙……他不是在建一座监狱。他是在……给自己这个新的‘上帝’,打造一副全知全能的、囊括了所有人的‘身体’。”
凌墨的表情,也前所未有的凝重。
“是的,”他看着那个在牢笼中沉寂的“迷宫”光团,“一个试图用自己的思考,去取代所有人思考的‘上帝’。”
“我们的对手,比我想象的,还要疯狂一万倍。”
他们赢了这场“幽灵对幽灵”的战斗,却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妄图吞噬所有“幽灵”、让世界只剩下他一个声音的……创世狂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