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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陆时序那句石破天惊的“我的妻子,我护着”,如同投入冰湖的巨石,在家属院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激起了深不可测的暗涌。食堂事件后的几天,苏婉晴明显感觉到周遭空气的微妙变化。

那些曾经肆无忌惮的鄙夷目光收敛了,变成了小心翼翼的窥探和忌惮。路上遇到,赵春梅和她那几个死党会远远地绕开,或者在她走近时立刻噤声,眼神躲闪,再不敢像以前那样当面挑衅。就连最刻薄的王姐,在公用龙头前打水时,看到苏婉晴过来,也会不情不愿地让开一点位置,虽然依旧板着脸,但那股子明目张胆的排斥淡了许多。

无形的壁垒依然存在,但至少,没人再敢轻易地朝她泼脏水。陆时序那冰冷的一掌和更冰冷的宣言,为苏婉晴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划出了一道无形的、不容侵犯的“安全区”。

苏婉晴的日子似乎好过了一些。她依旧穿着那条黑色涤纶直筒裤,头发梳得整齐,每天沉默地去食堂,沉默地打水,沉默地生火取暖(虽然依旧弄得满屋煤烟)。但内心,却远非平静。

食堂里陆时序护在她身前的高大背影,他掌心按在她肩上那沉稳有力的触感,以及那句如同烙铁般印在她心上的宣言,无时无刻不在她脑海中回放。每一次想起,心口都会泛起一阵奇异的悸动,混杂着劫后余生的酸涩、难以置信的震动,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隐秘的暖流。

协议婚姻。冰冷的条款。他只是在履行义务,维护“任务搭档”的稳定而已。苏婉晴一遍遍这样告诉自己,试图用理智浇灭那点不该有的、微弱的火苗。可每当夜深人静,听着枕边单放机里压到最低的邓丽君歌声,看着桌上那些来自特区的“军需品”,一种难以言喻的迷茫和混乱,就会悄然滋生。

她开始不自觉地留意起陆时序的生活痕迹。他依旧早出晚归,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但苏婉晴发现,他放在门后的脸盆架上,多了一块新的、印着红双喜的毛巾,替换了之前那块破旧的。他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总是刷得锃亮,倒扣着沥水。他换下来的军装,总是叠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地放在床头。一种刻板到极致的整洁和规律。

这天下午,苏婉晴在屋里被煤烟呛得眼泪直流,狼狈地打开门窗通风。冷风灌入,吹散了煤烟,也带来了刺骨的寒意。她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看着冰冷的炉子,挫败感油然而生。特区练就的伶牙俐齿和商业头脑,在这生火做饭的琐事面前,显得如此无用。

她裹紧外套,打算去服务社看看有没有更耐烧的煤块或者引火的东西。军营的服务社不大,类似一个小型供销社,货架上摆放着有限的日用品:肥皂、火柴、散装盐、粗瓷碗、几样简单的副食品。空气里弥漫着肥皂和煤油混合的味道。

苏婉晴的目光扫过货架,在一个角落里停住了。那里堆着好几大捆颜色陈旧的毛线,深灰、藏蓝、军绿,都是极其沉闷的颜色。毛线旁边立着一个小黑板,用粉笔歪歪扭扭写着:“积压毛线,特价处理,5毛/斤”。

一个五十多岁、穿着深蓝色罩衫、戴着老花镜的服务社老师傅正愁眉苦脸地对着那堆毛线叹气。

“师傅,这毛线怎么了?”苏婉晴走过去,拿起一捆深灰色的毛线捻了捻。质地粗糙扎手,颜色也实在老气。

老师傅抬头,见是苏婉晴,眼神里掠过一丝惊讶(显然也听说了食堂风波),随即叹了口气:“唉!别提了!前几年进的货,颜色太老,粗细也不匀,根本没人要!压在库底好几年了,占地方!团长发话了,说再处理不掉,就按废品上报了!这可都是钱啊!”

苏婉晴看着那堆灰扑扑、如同鸡肋的毛线,特区商人的敏锐嗅觉忽然动了动。她想起在特区时,接触过一些港商订单,需要大量手工编织的粗线毛衣和围巾,主打的就是一种粗犷复古的风格。这种颜色虽然老气,但搭配好了,反而有种独特的质朴感。关键是,价格便宜得离谱!5毛一斤!在特区,同等重量的普通毛线至少得两三块!

“师傅,这些毛线,如果……如果有人能想办法处理掉一部分,服务社这边能有什么说法吗?”苏婉晴试探着问。

老师傅眼睛一亮:“能处理掉?那当然好!只要能卖出去,不按废品报损,服务社这边可以给点提成!或者按处理价折算其他东西都行!苏同志,你有路子?”他眼中燃起希望。

“路子谈不上,”苏婉晴摇摇头,心思却飞快转动起来,“但可以试试。不过,我需要点时间想想办法。”

“行!行!你尽管想!需要啥支持尽管说!”老师傅连忙点头。

苏婉晴又挑拣着问了问毛线的具体斤两和颜色分布情况,心里渐渐有了个模糊的计划。她离开服务社时,手里多了一小卷最差的深灰色线头,是老师傅送给她“琢磨”用的。

回到冰冷的屋子,苏婉晴坐在窗边的小凳子上,就着昏暗的天光,仔细研究着那卷粗粝的毛线。她回想着在特区见过的港商订单图样,又结合军营里常见的军绿色、深蓝色,在脑海中构思着搭配和图案。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线头,一种久违的、被现实问题挑战的兴奋感,驱散了些许屋里的寒意。

天色渐暗。屋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冷风和熟悉的、淡淡的机油味。陆时序回来了。

他像往常一样,将军帽挂在门后,脱下军装外套,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军衬衣。他没有看苏婉晴,径直走向墙角的脸盆架,拧开冰冷的自来水龙头,刺骨的冰水哗哗流下。他捧起水,用力搓洗着脸颊和双手,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和一种……刻意的冰冷?

苏婉晴看着他宽阔而沉默的背影,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她想起食堂里那个如同战神般护在她身前的男人,再看看眼前这个用冰水洗脸、仿佛无事发生的男人,巨大的反差让她心头那点模糊的暖意又变得不确定起来。也许,那真的只是一次纯粹的任务维稳?

“那个……”苏婉晴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破了沉默。她拿起桌上那卷深灰色毛线,“我今天去服务社,看到很多积压的毛线,很便宜。我在想……”

陆时序用毛巾擦干脸和手,动作顿了一下,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苏婉晴手中的毛线上,眼神平静无波,似乎在等她说完。

“我在特区接触过一些外贸订单,需要手工编织的粗线毛衣。服务社那些毛线,颜色虽然老气,但胜在价格便宜,质地也够粗犷。如果……如果我能设计几个简单实用的花样,比如带点军旅元素的提花,或者拼接色块的围巾手套,组织家属院的嫂子们有空的时候织一些,说不定能当福利品卖给部队内部,或者……试试看能不能联系特区的渠道,当成外贸尾单处理掉?”苏婉晴尽量清晰地说出自己的构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在这片冰封的土地上,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做点什么。

陆时序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直到苏婉晴说完,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想法可行。但家属院情况复杂,组织人不易。服务社的毛线,可以按你需要量提供,我会打招呼。”

他同意了!甚至还主动提出帮忙解决原料问题!虽然语气依旧公事公办,但这无疑是巨大的支持!

苏婉晴眼中瞬间亮起光彩,连日来的阴霾仿佛被驱散了一些:“真的?那太好了!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陆时序却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而专注,如同探照灯般锁定她的眼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正好,有件事需要你配合。”

苏婉晴的心猛地一跳。来了!协议里最重要的部分——“配合任务”!

陆时序走到桌边,拿起暖水瓶,给自己倒了半缸热水。他没有喝,只是用双手握着搪瓷缸取暖。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冷硬。

“下周二,军区技术处邀请了几位从香港回来的电子工程师进行学术交流。其中一位,叫李明远。”陆时序的声音压得比平时更低,带着一种无形的凝重,“他是我们需要接触的目标人物之一。背景复杂,与特区某些敏感人物有间接联系。他性格谨慎,对官方人员有戒心。”

苏婉晴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加速跳动。香港回来的工程师?特区敏感人物?她意识到,冰冷的协议任务,正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降临到她头上。

“交流会后,会有一个小范围的、非正式的茶话会,地点在军区招待所小会议室。参加者除了技术处的人,还有几位从地方请来的、有海外背景的学者作陪,营造轻松氛围。”陆时序的目光紧紧锁住苏婉晴,“你需要参加这个茶话会。”

“我?”苏婉晴愕然,“我以什么身份去?”

“以我妻子的身份,作为家属代表,参与接待。”陆时序的答案简洁明确,“你的任务,是利用你的特区背景和粤语能力,在非正式场合,自然地与李明远建立初步接触。话题围绕特区见闻、香港风土人情展开,避免涉及任何敏感技术话题。你的目标是:获取他的信任感,让他放松警惕,并留意他言谈中可能无意流露的、关于其近期行程或特区联系人方面的信息。”

陆时序的指令清晰、冰冷、如同下达作战命令。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苏婉晴的心沉甸甸的。这不再是帮文工团缝裙子,也不再是处理积压毛线。这是真正的、带着潜在危险的“任务”!

“我……我需要做什么准备?”苏婉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资料。”陆时序从军装内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信封,放在桌上推给苏婉晴,“里面有李明远公开的履历背景、学术专长(非涉密部分)、性格分析简报,以及一些香港近期的社会新闻和流行话题摘要。你需要熟悉。另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婉晴身上那条黑色涤纶裤和洗得发白的灰色外套,“茶话会虽非正式,但代表军属形象。你需要一套……得体的衣服。”

“得体的衣服?”苏婉晴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在特区算普通的穿着,在这军营里已经是“出格”。所谓的“得体”,大概就是军嫂们那种灰蓝色的罩衫?她哪里还有钱买新衣服?

陆时序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语气依旧平淡:“明天下午三点,服务社会到一批新货。里面有适合的成衣。你去看,选一套。费用记我账上。” 这又是一次“军需”补给。

“好……我知道了。”苏婉晴拿起那个薄薄的信封,感觉重若千钧。里面装着她的第一个任务。

陆时序交代完毕,不再多言,端起搪瓷缸喝了口水。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风声,和桌上信封里那份未知任务带来的无形压力,在空气中弥漫。

苏婉晴看着陆时序沉默的侧影。他刚刚才支持了她处理毛线的想法,转瞬就下达了第一个真正的任务指令。在“军属”身份带来的庇护和“任务搭档”身份带来的压力之间,那点因食堂事件而滋生的、模糊不清的情绪,似乎被这冰冷的现实再次压了下去。

协议就是协议。保护与利用,如同硬币的两面,冰冷而清晰。

她深吸一口气,捏紧了那个信封。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她已别无选择。特区弄潮儿的血液在沉寂多日后,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挑战而隐隐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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