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阳光将叶不闲从复仇的戾气中拉回现实。
他站在玄天宗的山脚下,清新的山风拂面而来,带来的却不是自由的惬意,而是刺骨的杀机。
报复需要实力,而实力需要时间与金钱。他很清楚,他不是什么复仇者归来,只是一只刚刚逃出虎口的丧家之犬。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云雾缭绕的宗门之内,有几道隐晦的神识如同猎犬的鼻子,不时地扫过这片区域。
前有追兵,后有死神。
他毫不犹豫地戴上敛息面具,面容瞬间变得平庸无奇。
他成功混入了一个前往“笕干城”的商队。
他演绎着一个逃难少年的麻木与怯懦。
这六天的经历,让他对这个世界的残酷,有了最直观的认识。
第三天,他亲眼看到商队的护卫将两个试图偷窃食物的难民孩子吊起来,活活打死,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把尸体扔进路边的沟壑。
护卫们擦着手上的血,还在谈笑风生,讨论着这两个孩子如果卖到“黑石矿场”——那个传说中多宝阁专门用来压榨债务人的活地狱,能值几个钱。
叶不闲当时就躲在车轮后,死死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当玄天宗弟子锐利的目光和神识从他身上例行公事般扫过时,他都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几次与玄天宗弟子擦肩而过,最近时对方佩剑的寒光都能映出他额角的冷汗。
第七天清晨,远处那座雄伟城池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笕干城,到了。
叶不闲准备脱离商队好好规划一下,怎么在一个月内欠下一千万两黄金时。
心口突然传来灼烧般的剧痛!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规则之力如无形枷锁,瞬间禁锢了他周围的空间。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血契的力量。
那张敛息面具能欺骗肉眼,却无法掩盖这种天地法则的契约。
当初为了柳清怡的修行资源,找多宝阁贷款签订的“阎王账”血契,此刻终于露出了它霸道的獠牙。
两道黑影从正午的阳光中走出,明明是大白天,他们周身却笼罩着一层诡异的阴影。
他们身着统一服饰,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冷漠。从他们熟练地一人一边、架起叶不闲胳膊的动作来看,显然对这种“追债”的业务驾轻就熟。
熟悉的失重感再次袭来。
当叶不闲的脚再次接触到坚实的地面时,被粗暴地推搡着,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他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勉强稳住身形,抬眼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安坐在主位之上,身形如同肉山般的胖管事——多宝阁在笕干城分部的二号人物,陆国平。
但叶不闲的余光,却像一张细密的网,飞速捕捉着四周环境中的细节。
感觉有些不对劲!
在他的记忆里,多宝阁是笕干最热闹的地方,这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充满了金钱的鲜活气息。
可现在呢?外面本该人山人海的商行里,竟然冷冷清清。几个伙计无精打采地倚在柜台边,看到他被架进来,也只是麻木地抬了抬眼皮,那副模样,像一群被霜打了的茄子。
一丝狐疑在叶不闲心底悄然划过,还未及深思,陆国平那雷霆般的咆哮就已直冲脑门。
“叶不闲!”陆国平一掌拍在桌案上,满脸横肉因愤怒而剧烈颤抖,“听说你被玄天宗给一脚踹出来了?也好!倒省了我们去宗门要人的手脚!”
他用那双几乎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鄙夷地上下打量着叶不闲,仿佛在审视一头待宰的牲口。
“你如今断了所有进项,和丧家之犬无异。这笔债已逾期三月,连本带利已是一万二千两黄金。说吧,怎么还?”
叶不闲沉默着,强迫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平复下来。他深知此刻争辩和求饶都毫无用处,唯一的生机,在于利益。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平静,压下那份待宰羔羊的恐惧:
“陆管事,我确实是遇到了些麻烦。还请再宽限我三个月的时间。”
他一字一顿,声音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叶不闲,可以当场再签一份血契!三个月后,欠款连本带利,双倍奉还!若违此誓,天诛地灭,神魂俱散!”
他试图用一个更重的血契来稳住对方。只要给他时间,等系统完成积分结算,他就有信心扭转一切。
谁知陆国平听到这番话,非但没有流露出半点该有的意动,反而像是尾巴被狠狠踩了一脚的野猫,忽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那反应激烈得有些反常。
“三个月?”他声音尖利得刺耳,“你他妈再跟我开什么玩笑?!阁主连三天都等不了!”他焦躁踱步,声音压抑却透着焦急、绝望。
“筹不到钱,就他娘的给我老实滚去黑石矿场挖矿挖到死!还想在我这儿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你配吗?”
嗯?
叶不闲心中的狐疑瞬间放大,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按理说,一万二千黄金,对财大气粗的多宝阁而言,最多算一笔小小的呆账,绝不至于让一个二把手管事如此失态。其次,双倍血契,等于白捡。他为何会视若无睹?
他为什么这么急?急到连白送的钱都不要,只想把这事尽快处理掉?
除非……
叶不闲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进门时所见的萧条景象,以及陆国平那句尖锐的咆哮——“阁主连三天都等不了!”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脑海中冒了出来:不是我这笔债有多重要,而是多宝阁现在极度缺钱!他们陷入了迫在眉睫的危机中!这个危机,大到让他们连三天都等不起!
想通了这点后,叶不闲意识到,自己不需要像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尽管心底仍有些发虚,他还是强作镇定地挺直了腰杆,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他决定冒险试探一下,验证自己的猜想。
他故作轻松地问道:“陆管事,您多宝阁家大业大,一万二千两黄金……对您来说,算不上什么大钱吧?”
“就为这点小钱,这么大阵仗把我抓来……是不是……阁里出了什么大事,急用钱了?连我这点小账都得赶紧收回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外面门可罗雀的大厅,意有所指地笑道:“这船,看着像是有点漏水啊?”
这句话如同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陆国平紧绷的神经。
叶不闲注意到,陆国平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双肥厚的手掌不自觉地在桌案上摩挲了一下。
他那双被肥肉挤压的眼睛死死盯着叶不闲,眼神里不再是鄙夷,而是混杂着震惊和警惕:“你……胡说什么!”
有戏!
叶不闲心中一定,继续用那种试探、仿佛在替对方着想的语气,摊了摊手:
“我只是觉得奇怪啊。您看,您急得连‘双倍奉还’的血契都不要了,那可白捡一万多两黄金呢。”
“能让您这么着急,想必贵阁遇到的麻烦,肯定不是我这点小钱能填上的窟窿。”
“您说,把我这么个废物卖去黑石矿场,累死累活也榨不出几个子儿,对您现在的处境,真有半点帮助吗?”
陆国平彻底不说话了。
他死死地盯了叶不闲半晌,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在灯火下闪着油光。
叶不闲看到,他那份伪装出来的暴躁和愤怒,正像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仿佛在重新估价的审视。
最终,陆国平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有意思……真他妈有意思的小子……”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眼神闪烁,“你比那些只知道跪地磕头求饶的废物,确实要强多了。”
他走回桌案,用肥厚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发出的“笃笃”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走吧。”陆国平的语气已经完全变了,不再焦躁,而是带着一种莫名的兴致,“阁主会想见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