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文学
一个火热的小说推荐网站

第3章

秋风卷着枯叶,在青竹巷的石板路上打着旋。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凉意,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药味,从老林家的院子里飘出来,缠绕在斑驳的土墙上。

林微已经八岁了,个头又长高了些,梳着两条细细的辫子,衬得那张小脸越发清秀。只是她的眼神,比同龄的孩子要沉静得多,也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忧虑。

老林病了。

这场病来得悄无声息,却异常凶猛。入秋以后,他就常常咳嗽,起初只是偶尔几声,后来越来越频繁,有时咳得整晚都睡不好。他的背更驼了,脸色蜡黄,原本就瘦削的身体,如今更是像一截枯木,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他不再出去“走脚”了。有人上门来请,他都婉言谢绝了,只说是年纪大了,走不动远路。那些需要被送回家的“客人”,不知道最终去了哪里,林微也不敢问。她只是看到,老林拒绝别人后,总会独自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望着巷口的竹林,眼神空茫,久久不说话。

院子里的药草晒了一茬又一茬,空气中的药味越来越浓,却似乎没能留住老林流逝的生命力。

“咳咳……咳……”老林又开始咳嗽,咳得身子都蜷缩起来,脸涨得通红。

林微赶紧放下手里的符纸,跑过去,给老林递上一杯温水,又轻轻拍着他的背。“爷爷,你慢点咳。”她的声音带着担忧,小小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老林喝了口水,缓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咳嗽。他喘着气,摆了摆手:“没事,老毛病了。”

“可是爷爷,你咳得越来越厉害了。”林微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小声说,“我们去看医生吧?张奶奶说,镇上的王医生很会看病的。”

老林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疲惫,却依旧温和:“傻丫头,爷爷这不是病,是老了。人跟树一样,到了秋天,叶子总会落的。”

“可是树明年还会发芽,爷爷你……”林微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自己咽了回去。她不敢说下去,怕触碰到那个最可怕的字眼。

老林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她的头。他的手很凉,带着药草的苦涩味。“爷爷教你东西,你可要好好学。”

“嗯!”林微用力点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从那以后,老林就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教林微手艺上。他不再让她只是单纯地画符、念口诀,而是开始教她辨“尸相”,教她如何应对最危险的“起尸”。

每天下午,阳光斜斜地照进院子,老林就躺在藤椅上,林微坐在他脚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捧着那本泛黄的符谱,认真地听着。墨墨趴在林微的脚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偶尔抬起头,看看老林,又看看林微,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辨尸相,是我们这行的基本功。”老林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清晰,“不同的死法,尸体的样子也不同;死了多久,尸相也有差别。你得学会看,才能知道这‘客人’好不好带,会不会惹麻烦。”

他顿了顿,咳嗽了几声,继续说:“你看,要是病死的,尸体通常比较消瘦,皮肤发灰,眼窝凹陷。这种还好,怨气不重,只要画好安魂符,一般不会出乱子。”

“那要是……被人害死的呢?”林微小声问,想起了当年送小柱子回家的经历。

“横死的就不一样了。”老林的眼神沉了沉,“被刀杀的,伤口会发黑,周围皮肤紧绷;被毒死的,嘴唇发紫,七窍可能有血痕;要是被淹死的,肚子会胀,手脚发肿,皮肤发白起皱……”

他描述得很细致,甚至有些可怕,但林微没有害怕,只是听得更认真了。她知道,这些都是爷爷用一辈子的经验换来的,是她必须学会的东西。

“横死的人,怨气重,尤其是死得不明白、不甘心的,最容易出问题。”老林看着林微,眼神严肃,“这种时候,你就要加倍小心,符要画得更用心,铃要摇得更勤,糯米也不能省。”

“那……要是遇到‘起尸’了怎么办?”林微问出了那个她最害怕,也最想知道的问题。“起尸”是赶尸匠最忌惮的事,一旦发生,轻则“客人”失控,重则伤及性命。

老林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起尸,多半是因为尸体吸收了太多的阴气,或者被什么邪祟附了身。一旦遇上,千万别慌。”

“首先,你要稳住自己。”老林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林微的额头,“你的心一慌,阳气就弱,邪祟就容易趁虚而入。记住,你是赶尸匠,是‘客人’的引路者,你得比他们强。”

林微用力点头,把爷爷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其次,要用镇魂铃。”老林指了指挂在廊下的那枚铜铃,“这铃能镇住邪祟,也能提醒‘客人’,别忘了自己的本分。起尸的时候,你就用力摇铃,同时后退,拉开距离。”

“然后呢?”林微追问。

“然后,撒糯米,贴镇煞符。”老林说,“糯米性阳,能驱散阴气;镇煞符比安魂符的力道更强,能暂时压制住‘客人’的凶性。要是这两样都不管用……”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就用桃木剑。”

林微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在身后的那把小巧的桃木剑。那是老林在她第一次“走脚”时送给她的,她一直带在身边。

“桃木剑是辟邪的利器,尤其是用百年以上的桃木做的,再刻上镇魂符,威力更大。”老林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它。毕竟,我们是送‘客人’回家,不是要伤害他们。”

“我记住了,爷爷。”林微认真地说。

老林教得很耐心,林微学得也很用心。她把老林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晚上的时候,就借着煤油灯的光,把这些都抄在一个小本子上,旁边还画上简单的示意图。

看着林微认真的样子,老林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伤感。

天气越来越冷,老林的病也越来越重。他常常一整天都躺在床上,精神好的时候,就靠在床头,看着林微画符、念口诀,偶尔指点几句。

林微心里急得像火烧。她听张奶奶说,镇上的王医生有一种进口的药,虽然贵,但能治很多疑难杂症。她想给爷爷买,可是她没有钱。

老林教她辨认的草药,有些可以拿到镇上的药铺去卖,能换几个零钱。林微就每天放学后,背着小竹筐,去附近的山上挖草药。秋天的山风很凉,吹得她小脸通红,手指冻得僵硬,但她毫不在意。

她把挖来的草药晒干,攒到一定数量,就趁着老林睡着的时候,偷偷跑到镇上去卖。药铺的老板认识老林,知道这是他的孙女,每次都会多给她几个钱。

攒了一个多月,林微终于攒够了一小袋零钱,有毛票,有角票,还有几张皱巴巴的块票。她把钱小心翼翼地包在一块手帕里,藏在枕头底下,心里既激动又忐忑。

这天下午,老林难得精神好一些,正靠在藤椅上晒太阳。林微攥着手帕,走到他面前,鼓起勇气说:“爷爷,我有钱了,我们去买王医生的药吧?张奶奶说,那药很管用的。”

她把包着钱的手帕递到老林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老林看着那块鼓鼓囊囊的手帕,又看了看林微冻得发红的脸颊和手上的小伤口,眼神里充满了疼惜。他没有去接那手帕,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微微,把钱收起来吧。”

“为什么?”林微愣住了,眼睛里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下去,“爷爷,你不想好起来吗?”

“傻丫头,爷爷当然想好起来。”老林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温柔却坚定,“但是,有些东西,比命还金贵。这药,爷爷不能吃。”

“为什么?”林微不明白,“难道钱不够吗?我可以再去挖草药,我可以再多攒一些……”

“不是钱的事。”老林打断她,眼神变得悠远,“我们这行,吃的是阴阳饭,走的是生死路,早就把生死看淡了。爷爷活了这么大岁数,该看的看了,该做的做了,没什么遗憾了。这剩下的日子,爷爷想安安静静地过,把该教你的都教给你,比什么都强。”

他顿了顿,看着林微,认真地说:“微微,你要记住,钱能买到很多东西,但买不来命,也买不来心安。我们赶尸匠,凭的是良心,守的是承诺,这些,比什么都重要。”

林微似懂非懂,但看着爷爷坚定的眼神,她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她默默地收起手帕,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手背上,冰凉冰凉的。

老林看着她哭,心里也不好受,但他没有安慰她。他知道,有些道理,需要她自己慢慢体会;有些苦,也需要她自己慢慢承受。

从那天起,老林开始整理他的东西。他把那些泛黄的符谱、破旧的道袍、还有一些记录着赶尸路线和禁忌的小册子,都一一整理好,放在一个旧木箱里。

一个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竹叶,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老林把林微叫到身边,从床底下拖出那个旧木箱,打开锁,推到她面前。

“这里面,是爷爷一辈子的东西,也是我们林家这一脉的根。”老林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现在,爷爷把它交给你。”

林微看着箱子里的东西,那些她熟悉的符谱,她只在爷爷“走脚”时见过的道袍,还有那些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的小册子,突然明白了爷爷的意思。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既紧张又害怕,还有一种说不出的使命感。

“爷爷……”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拿着吧。”老林把箱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好好学,好好记,别让这门手艺在我们手里断了。”他看着林微,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期待,“微微,爷爷知道你胆小,但爷爷也知道,你心里有股韧劲。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别怕。”

林微看着爷爷苍白的脸,看着他眼里的信任,用力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她伸出手,紧紧抓住了那个旧木箱的边缘,仿佛抓住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也抓住了爷爷对她最后的期望。

秋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叹息。夕阳慢慢落下,把祖孙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映在青竹巷的泥土上,构成一幅温暖而伤感的画面。

林微知道,爷爷的日子不多了。她能做的,就是好好学本事,守好这个家,守住这份传承。哪怕她心里有再多的害怕和不舍,也必须坚强起来。

因为,这是爷爷交给她的,比命还金贵的东西。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