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身上的那些伤痕，像鞭子一样抽着他这个教育局局长的脸。
千言万语不知道说什么，在官场混迹多年的他此时说话声都带着哽咽。
“小兄弟，这是谁弄的，告诉大哥，大哥给你做主。”
杨昭鼻子一酸，默默穿上了校服外套。
他不想要这种被可怜的感觉，更不想被这么多人用怜悯的目光注视。
即使那些人都是出于好意。
“没事。”
一些家长看着杨昭倔强的模样，心里急的要死。
“怎么就没事了？教育局局长正好在这，你说出来会给你做主的！”
杨昭坐下，把已经凉了的紫菜蛋花汤端过来，继续就着这碗汤吃米饭。
那些给他买来的美味的，热气腾腾的好吃的菜，他一筷子都没碰。
“要能做主早做主了，而且我也习惯了。”
局长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暴力揉捏，像橡皮泥般不断变形。
痛的简直无法呼吸。
他转头怒视校长和赵道然。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局长的眼神已经冰冷到了极点。
“克扣挪用烈士遗孤专项抚恤金，现在又殴打他，你们，是不想活了，还是疯了？”
校长和赵道然两眼一黑，险些直接晕过去。
还是旁边的工作人员牢牢的架住两人，手上都用了力道。
“混账东西！看着我！谁弄得？说！”
“不说，我就当你们两个人干的！”
一听到这话，校长清醒了不少，抡圆了膀子啪的一耳光狠狠扇在赵道然脸上。
赵道然眼镜被扇飞数米，脸上多了一个和校长一样的红掌印。
“赵道然！不要再犯蠢了！赶紧说！”
赵道然心里明白，他不说不行了。
他之前还侥幸的想着让潘吾义家里捞自己一把，现在看来，他们恐怕都会惹上不小的麻烦。
“是潘吾义。”
赵道然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身后，无力的笑了一下。
“本来跟我一起回来的，不过看样子已经不在这里了。”
“就是昨天，潘吾义找人把杨昭打了……”
局长死死盯着赵道然的眼。
“说完整！”
赵道然苦笑一声。
“潘吾义喜欢一个女生，昨天把那个女生堵在厕所里，杨昭救了出来。”
“潘吾义气不过，放学了带人把杨昭堵在校门口的胡同里打了。”
轰！
像一道惊雷，劈在所有人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家长们和工作人员都泪如雨下。
“多好的孩子啊……你们简直就是一群畜生！”
“你们还是人吗？”
现场一度陷入了骚动，一些家长抄起了灭火器。
冤屈不雪，民愤难平。
工作人员连忙挡在校长和赵道然身前，阻挡那些冲上来就要打人的家长。
局长两眼含泪，深深的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面对义愤填膺的家长们。
“我会给大家一个解释，一个处理结果！”
“杨昭的一切该领的，没有发到手里的各项补助，我们会在一天之内落实到位！”
“殴打杨昭的人，殴打的经过，潘吾义，我们也都会查个水落石出，按法律程序对其进行最严厉的惩罚！”
“请大家相信我们！”
花了好长时间，学校里的保安也全都过来，这才勉强控制住了局势。
最后，局长还想对杨昭说些什么，但杨昭此时正拿着一沓塑料袋回来。
“小兄弟你这是……”
杨昭低下了头，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不好意思。
“我能把这些菜打包吗？我想带回家给奶奶吃，不然浪费了……”
“你们买菜的钱我会给你们的……”
像一场无声的暴雨，把每个人心头浇灌的湿漉漉的。
现场没有人说话，只有低沉的呜咽。
杨昭是被局长派车送回家里的。
局长想上去坐坐，但他得知杨昭奶奶卧病在床，怕让老人家情绪激动影响病情，局长就没上去。
只是偷偷给杨昭装菜的塑料袋里又塞了厚厚一沓纸钞。
目送杨昭提着塑料袋上楼后，局长坐在车里，心情依然久久无法平静。
局长的秘书回到车里。
“局长，我们现在走吗？”
“再等等。”
局长看着杨昭的家亮起暖黄的灯光，一个瘦弱的身影在屋里忙东忙西，心里感觉很难受。
这世道……
秘书看了一眼前视镜里的局长，欲言又止，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醒他。
“有什么话就说。”
一向干练的秘书此时却有些吞吞吐吐。
“局长，关于那个潘吾义，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
“那不是个学生吗？我为什么要听说他？”
“局长，潘吾义的爸爸，是潘仁美。”
局长沉默了。
他知道潘仁美，也知道潘氏集团。
作为本市招商引资的代表企业，用过江龙来形容潘氏集团一点都不夸张，潘氏集团背后的能量大到让人感觉恐怖。
车内一时陷入了寂静的气氛。
这时，车窗被敲响。
咚咚咚。
局长抬头一看，一张倔强的脸浮现在车窗外。
是杨昭。
司机按下车窗，局长笑脸相迎。
“小兄弟啊，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吗？”
杨昭不说话，把那一沓局长偷偷塞到塑料袋里的纸钞往车里一扔就跑。
一沓纸钞被扔到局长怀里散开，好像一枚小小的石子落入湖水中，激起一圈圈激荡的涟漪。
局长一动不动，车内又陷入了寂静。
他没有捡那些散落的纸钞，因为那些被杨昭扔回来的钱仿佛有千斤重，他捡不动。
局长感觉心里闷闷的，一股郁气仿佛堵塞了喉咙，让他喘不上来气。
良久之后，他心中下了决定。
“走吧。”
“送您回家还是？”
“去纪检部门！”
秘书感受到了局长的决心。
“局长，您……”
“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本来也没官可做了……”
“趁着还没让我辞职，不把该办的办了，我晚上睡不着。”
秘书深吸一口气，感受到了局长的决心。
“今天舍命陪君子。”
汽车发动，行驶在夜色中，就像举旗冲锋的骑士。
一转眼天亮了。
今天是高考的日子。
杨昭一晚上没睡，他睡不着，脑子里想了很多事情，想到了哥，没见过的的爹，还有一去不回的娘。
早早的起床，雷打不动的给奶奶做好早餐后，他来到家里的灵牌前。
这里祭奠着杨家先辈们的牌位，一共十二个。
最上面两个，中间七个，下面两个，最下面一个。
点燃三炷香，恭恭敬敬的插在香炉上，杨昭磕了三个头。
“爷爷，爹，娘，哥，保佑我考试顺利，考入军校，保家卫国……”
拿起昨天晚上就准备好的胶皮塑料袋，里面装着他考试用具。
棱角被磨的滚圆的三角尺，花纹都看不见的笔筒，两根新的笔芯……
“昭儿，好好考！”
临走时，奶奶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对杨昭喊道。
杨昭哎了一声，迎着朝阳往学校跑去。
路上，他想起了他哥哥教他的一首诗。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