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回到尚宫局,立刻召来了最信任的云袖。夜色已深,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悠长。
“云袖,有一事,需你亲自去办,务必隐秘。”沈知意声音压得极低,将调查张太医(张世明)家乡情况的任务细细交代,“通过采办处信得过的旧人,打听永和十七年末或十八年初,河间府张家庄,可有什么异常?尤其是与张太医家相关的,无论大小。”
云袖神色一凛,深知此事关系重大,郑重应下:“奴婢明白。采办处的副管事刘公公,是奴婢同乡,受过奴婢恩惠,且为人仗义,或可一试。三日后恰有采买车队出宫,奴婢设法让他捎信给宫外相熟的货商代为打听。”
“很好。切记,宁可慢,不可错,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沈知意叮嘱道,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动用宫外渠道,风险远比宫内调查更大。
“尚宫放心,奴婢晓得轻重。”云袖行礼退下,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安排完此事,沈知意却毫无睡意。她独自坐在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林微月疲惫的神情、为她涂药时指尖微凉的触感、以及那句“等这一切结束”的承诺,反复在她脑中萦绕。
一种陌生的、酸涩而柔软的情绪充盈着她的心间。多年来,她的人生只有两个字:复仇。她将自己冰封起来,不容丝毫杂念。可林微月的出现,像一道暖阳,强势地融化了冰层,让她开始渴望一些别的东西——信任、陪伴,甚至……未来。
这种渴望让她感到恐惧。在这深宫之中,任何软肋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弱点。可她控制不住。
与此同时,北苑冷宫内。 林微月也并未安寝。她坐在书案前,面前摊开的却不再是《本草拾遗》,而是那张绘制着奇怪通道的纸张。
烛光下,她的指尖缓缓划过那些曲折的线条,眼神幽深难测。 今日在太医署的冒险,虽然成功,却也让她再次感受到自身力量的渺小。仅凭言语机锋和算计,终究如同走钢丝,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她需要更多的筹码,更需要……一条在万不得已时,能带沈知意和她自己离开这黄金牢笼的后路。
这些深埋于皇宫之下、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前朝秘道,或许就是关键。 但她还需要更确切的信息。光凭古籍中的只言片语和推测,远远不够。她需要找到入口,需要验证它们的走向是否依然通畅。
她的目光落在桌角那本《本草拾遗》上,眼中闪过一抹决绝。或许,是时候动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了。太医署典籍库……那里或许不仅藏着张太医的秘密,也藏着关于这些古老建筑的原始图录。
三日后,云袖带来了回音。 她趁着为沈知意梳妆的间隙,借着水声的掩护,极低声道:“尚宫,刘公公递了消息进来。他托的人去了张家庄,打听到一事:张世明太医‘告老’后约莫半年,他家原本拮据的境况突然好转,其长子甚至在县里谋了个小吏的缺。但奇怪的是,张家似乎并无欣喜之色,反而深居简出,尤其忌讳与外人谈论京城旧事。去年,张家的幼孙突发急症,险些夭折,但一夜之间又莫名出现一位游方神医将人救回……刘公公说,那货商觉得此事透着古怪,像是……像是被人牢牢盯着,既给甜头,又捏着性命。”
沈知意对镜描眉的手猛地一顿! 果然如此!
幕后之人用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的方式,将张太医的家人牢牢控制在掌心。既给予钱财地位让其闭嘴,又随时能用家人的性命威胁其就范。那场“急症”,恐怕就是一次赤裸裸的警告!
这手段,何其毒辣,又何其熟悉。 能如此精准地操控一个离宫太医的身家性命,其能力绝非普通妃嫔所能及。线索的指向,似乎正朝着那至高无上的皇权阴影蔓延。
沈知意感到一阵寒意自心底升起。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坚定。越是强大的对手,越说明姑姑之死的背后,隐藏着惊人的秘密。
“告诉刘公公,此事到此为止,切勿再探,所有痕迹清扫干净。”沈知意冷静吩咐,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赏那位货商双倍银钱,封住他的口。”
“是。”云袖低声应道。
获得关键信息后,沈知意第一时间将其传递给了林微月。
冷宫偏殿内,林微月听完,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果然如此。有了这个,下一次,我便有七成把握,能让张世明开口。”
“你打算何时再去?”沈知意问,忧心忡忡。
“时机未到。”林微月摇头,“我们需要一个更自然的、他能长时间独处的机会。另外,我还需要一点……小小的准备。”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本《本草拾遗》,心中已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又过了几日,机会终于来了。 太医署接到旨意,需整理一批前朝医案孤本送入藏书阁备份。典籍库人手不足,便又从各司抽调人手临时帮忙。林微月再次被“点中”。
而这一次,因为工作需要,张世明(老默)和另外两个老吏员被安排单独在一间僻静的偏殿内,负责初步筛查和登记册簿。环境相对独立。
林微月抱着又一摞书册走进偏殿时,心跳微微加速。她知道,成败在此一举。
殿内只有他们四人,安静得只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林微月默默干活,伺机而动。
临近中午,另外两个老吏员结伴出去用饭,殿内暂时只剩下林微月和一直沉默寡言的张世明。
时机稍纵即逝! 林微月走到张世明身边,假装请教一个生僻字。在他抬头之际,她迅速地将一个揉得极小的纸团,塞进了他手中!
张世明如同被火燎般猛地一颤,惊骇地看着她。
林微月目光紧锁着他,用气声急速低语,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他心上: “张家庄。小吏之职。幼孙急症,游方神医。” “他们能给你的,我们能护住。他们能夺走的,我们……或许也能抢回来。” “想救家人,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说完,她不等张世明反应,迅速后退一步,恢复成低眉顺目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张世明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手心里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纸团,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炭,又像是攥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那纸团上写的,会是什么? 是威胁?还是……希望?
巨大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几乎不敢存在的期盼,在他枯槁的内心疯狂交战。
而林微月已经抱着几本书,快步走出了偏殿,背影决绝。 她能做的已经做完。剩下的,就看张世明自己的选择了。
是继续在恐惧中沉默至死,还是鼓起残存的勇气,赌一把那渺茫的生路?
空气,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