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T室沉重的大门缓缓滑开。
机器停止了嗡鸣。
整个走廊里，只剩下几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
一个护士扶着李二牛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软塌塌地挂在护士身上。
“班长……”
李二牛的声音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俺是不是……还能活个三五天？”
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老黑班长和何晨光他们，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时，王艳兵像一阵风似的从走廊另一头冲了过来。
他手里高高举着一张CT片。
脸上是种混杂着狂喜与极度困惑的表情。
“二牛！”
王艳兵的声音大得在走廊里产生了回音。
“你小子没事了！”
他一把将那张CT片怼到众人面前，手指激动得有些发抖。
“医生说……说你那片子上啥也没有！肿瘤没了！”
肿瘤没了？
这几个字像一颗炸雷，在众人耳边轰然炸响。
李二牛呆住了。
何晨光和老黑班长也愣住了。
周曼莉快步上前，一把拿过那张CT片。
她将片子举到灯光下，又从文件夹里抽出之前那张X光片，两相对比。
那片触目惊心的阴影，真的消失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干干净净。
她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职业性的镇定所掩盖。
“可能是……”
周曼莉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上次的X光片子拍摄角度有问题，在肺叶上造成了伪影。”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有些心虚。
一个能让军区总院肿瘤科主任都确认的“伪影”。
这得是多大的失误。
走廊里一片死寂，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打破了这片凝固的空气。
“伪影？”
“周大博士，你这伪影可真够厉害的。
差点就把人伪进火葬场了啊。”
众人齐齐回头。
陆飞正斜靠在不远处的墙上。
双手插在裤兜里，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诮。
看到他，孙建国主任那张刚刚缓和下来的脸。
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刚才还在康团长和范天雷面前信誓旦旦，结果转眼就被打了脸。
而且是被一个他最看不起的卫校肄业生，用最响亮的方式。
“你还有脸来这里！”
孙建国指着陆飞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
“胡乱用药，怂恿战友服用剧毒砒霜！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行为？这是蓄意谋杀！”
他声色俱厉，试图用咆哮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与难堪。
陆飞慢悠悠地站直了身体，踱步走了过来。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扫过暴跳如雷的孙建国。
最后落在康团长和范天雷身上。
“谋杀？”
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
“那我倒想请教一下孙主任。”
陆飞的目光重新回到孙建国脸上。
那平静的眼神，此刻却像手术刀一样锐利。
“如果今天我没让他吃药。
你们就按照这个‘伪影’的诊断。
把一个健健康康的战士拉上手术台。
切开他的胸膛，再来几轮化疗，把他折腾得半死不活。”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又算什么？”
陆飞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冰冷的弧度。
“是医疗事故？”
“还是……过失杀人？”
“你！”
孙建国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反驳，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肿瘤消失”这个事实面前。
都显得苍白无力。
康团长和范天雷的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
他们不是医生，但他们听得懂陆飞话里的意思。
一个差点就发生足以震惊整个军区的重大医疗事故。
周曼莉的脸色煞白。
她紧紧攥着手里的CT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作为李二牛的初诊医生，如果真的出了事，她难辞其咎。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试图挽回局面。
“就算是误诊，现在也不能掉以轻心。”
“我建议，立刻给李二牛同志办理住院手续。
留院观察，做一次最全面的身体检查，以确保万无一失。”
“住院？”
陆飞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
“等你们查出个所以然来，黄花菜都凉透了。”
他走到李二牛身边，拍了拍他还有些发懵的肩膀。
然后，他转向众人，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愤怒。
或疑惑，或震惊的脸。
“那根本就不是肿瘤。”
“也不是什么狗屁伪影。”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那是一种很罕见的寄生虫，学名叫并殖囊虫。”
“这种虫子进入人体后，会选择在肺部聚集。
然后分泌一种特殊的黏液，将虫卵和幼虫包裹起来，形成一个包囊。”
“这个包囊在X光片和CT片上。
看起来跟早期肿瘤的阴影一模一样，极难分辨。”
陆飞的声音不疾不徐。
可听在周曼莉和孙建国的耳朵里，却不亚于惊雷。
并殖囊虫……
这两个名字，他们只在某些极其偏门的医学文献里看到过。
现实中别说见过，听都很少听说。
“我给二牛吃的，也不是单纯的砒霜。”
陆飞继续说道。
“那是一味以毒攻毒的猛药，药力下去。
直接破坏了包囊的结构，里面的虫子受了惊。
自然就从包囊里四散奔逃了。”
“包囊一破，‘肿瘤’自然就消失了，所以CT当然就照不出来了。”
他的一番话，让整个走廊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康团长眉头紧锁，显然还在消化这匪夷所思的信息。
范天雷的眼睛却越来越亮，他看着陆飞。
像是在看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周曼莉的内心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寄生虫学她也学过，但陆飞所说的这些。
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知识范畴。
这个卫校肄业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陆飞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转过头，神色严肃地看着李二牛。
“但是，这只是第一步。”
“那些虫子只是被驱散了，还全部都留在你的身体里。”
“如果不尽快把它们彻底逼出来。
今天晚上，它们就会钻进你的肝脏，你的大脑，你的心脏……”
“到时候，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你。”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李二牛的心口。
刚刚死里逃生的庆幸，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恐惧所取代。
“胡说八道！”
孙建国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他厉声喝道。
“简直是天方夜谭！还寄生虫钻进大脑，你以为你在写小说吗！”
“康团长，范参谋长！
你们都听到了，他这完全是在妖言惑众！
绝不能再让他胡闹下去了！”
康团长也一脸的迟疑。
这件事太离奇了。
相比于一个新兵蛋子的“寄生虫理论”，他还是更愿意相信医院的权威。
“我看，还是先按周医生说的，住院观察……”
康团长的话还没说完，一直沉默的范天雷突然开口了。
“让他试试。”
三个字，简短，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范？！”
康团长震惊地看着他。
“这可是在拿战士的生命开玩笑！”
“出了任何事，我范天雷一个人负责。”
范天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陆飞。
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信任。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新兵，能创造奇迹。
李二牛此刻已经彻底把陆飞当成了救命稻草。
他一把抓住陆飞的胳膊，带着哭腔哀求道。
“陆飞！兄弟！你救救俺！俺信你！
俺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他话音刚落。
突然，李二牛的脸色猛地一变，瞬间变得青紫。
“呃……”
他捂住自己的肚子，猛地弯下腰，额头上青筋暴起。
“肚子……好疼……像有刀子在里面绞……”
他痛苦地呻吟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呕——！”
李二牛再也忍不住，张开嘴。
对着光洁的地面，发出一阵剧烈的干呕。
下一秒。
“哗啦”一声。
一股混杂着胃液和胆汁的污秽物，从他嘴里喷涌而出，溅了一地。
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味，瞬间弥漫了整个走廊。
护士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王艳兵和何晨光他们，下意识地捂住口鼻，连连后退。
周曼莉也别过脸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然而，最让人恐惧的，还不是这气味。
而是那摊呕吐物里……
有东西在动。
只见那黄绿色的秽物之中。
有无数条乳白色的、细如线头的幼虫。
正在疯狂地蠕动，纠缠，挣扎。
那场景，密集而又鲜活。
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生命力。
饶是康团长这种上过战场的老兵，看到这一幕，脸色也是一阵发白。
孙建国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脸上的金丝眼镜滑到了鼻尖。
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神呆滞地看着地上那摊活物。
他从医几十年建立起来的科学观和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冲击得粉碎。
整个走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些白色幼虫在地上蠕动的声音。
微弱，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范天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他赌对了。
陆飞依旧是全场最镇定的那个人。
他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平静地指了指地上的污秽。
“看到了吗？”
他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虫子被药力逼得无处可逃，最后关头钻进了他的胆囊。
刺激胆汁大量分泌，这才连带着被一起吐了出来。”
说完，他缓缓转过身。
目光淡然地扫过已经石化的周曼莉。
和彻底失魂落魄的孙建国。
“现在，还觉得我是胡说八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