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从城根掠过,像一把钝刀,刮过每一处露在外头的皮。
院门外,短、短、长的轻响方落,地上那片半银半黑的叶还压着潮气。姜梨把叶翻过来,背面“西库”二字细细刻着,像一根缝线,正把她们的路缝向宫市的另一侧。
“走。”她只说了一个字。
凉生背起那根裂口被麻线缝合的竹竿,桑二挑担,阿福缩在背后,露出半张脸。盏仍向左。
自南城到西库,要沿着御道外的夹道走一段。夹道两侧是矮墙,墙上钉着铁片,铁片朝外,像倒插的叶齿。夹道尽头,出现一片围栏,三重,高不过人,但每一重之间都有一道浅浅的沟,沟里流着薄水,水上压着白。
“青黛起的。”姜梨低声。
西库门外已经立起了两块新木牌:一块写“外护招募”,一块写“入内验牌”。木牌的墨色未干,边角还泛灰。
门下有三人坐一案,案前各摆竹签两把。左边最靠外的,是个穿绛衣的内监,鼻梁高,眼角带疤,正是昨日宫市棚里的曹公。他的笑像那道疤,挑着。中间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穿皮甲,甲上用粗线绣了一个“库”字,线头收得很整齐。右边是个瘦长的经吏,手里拿着一支短笔,耳上别着另一支。
“报何?”皮甲汉子抬眼,声音低。
桑二正要接话,姜梨却侧一侧身,把目光落在凉生身上。凉生上前一步,拱手,不言。
曹公的目光在他喉结上一扫,扫过那条浅浅的旧印,像是多年不言留下的痕迹。他慢慢笑:“哑?”
凉生摇头,又点头,抬手在胸前比了两下:短、短、长。
曹公挑眉看姜梨:“你们城南补缸匠,今日要来守西库?”
“外护招募,写着‘眼明心稳’。”姜梨平声,“他手稳,眼也稳。”
皮甲汉子“哼”了一声:“稳不稳,得看门上见。”
右侧经吏把短笔在耳上换了换:“名、里、生何处、会何役。”
凉生不言,桑二在旁替他答:“阿寒,城南矾土窑后,生北地,会看,会守,会跑。”
经吏“嗤”的一声,“会跑?”
“跑,是救人,不是逃。”桑二咧嘴。
曹公看着凉生的手,指节茧薄而匀,掌心无刀印,只有缠麻的细痕。他忽然把桌上一方铜牌推了过来,铜牌上刻着“外护试”的小字。“拿这个,去那头站。”
他指向侧边的副门。副门比正门小一些,门柱下有一块贴得极低的小牌,小到不看地面是看不见的,上面刻着“角”。副门外,一片空地,撒着粗沙。沙里插着三根木桩,木桩之间拉了三道绳,绳上挂着五只铜铃。
“试守门禁。”皮甲汉子道,“规条三条:一,目不离道,耳不离铃;二,脚不越绳,手不抛身;三,人到不问名,先看影。三刻钟后,再问话。”
他顿了一顿,朝凉生点了点头,“守。”
凉生走过去,站在副门与第一道绳之间。他的脚尖离绳不过一寸,身子正,背影像一根立在风里的竹。他的眼落在正门与副门之间的空隙上,耳却在听:左边的铃右边的铃,远处的马蹄,近处的鞋底擦过沙的轻响。
三刻钟,风换了两次向。第一刻,铃不动,只有人声起落。第二刻,铃轻轻一响,短、长、短,是东面墙外有人顺墙走,把风带了过来。第三刻,铃猛地抖了一下,又忽然停住,像有人伸手按住。
在铃声猛抖的那一下,凉生的右肩微微一沉,像要把将要抬起的膝压回去。他的指尖在大拇指根蹭了一下——短、短、长。他的呼吸像一条被拽住的绳,稳住了。
一道影子轻轻掠过绳外,影子不高,却很轻,步子是“猫步”。影刚到绳旁,凉生的左手像没动,右手却在身侧的竹竿上一按,竹竿弹起寸许又墜回,发出极轻的“笃”。影子足尖轻挑,挑在绳的结上。那结松一寸,铃不响。
曹公在远处轻轻笑了一声:“会玩绳。”
皮甲汉子眼光一凛。他往副门另一侧一指。那里又有一道影子贴地而来,这一回步子重,像那些练枪的,步步踏实,影到,手先到。
凉生不动。他的眼睑落下一分,像是门板上垂下的一道影。那只手伸入绳内的一瞬,他的右臂打了个极小的圆,像从空里把什么借了点力,指背一抹,把那只手轻轻“送”回绳外。那只手出去的时候,带出一丝衣上的灰,灰落在绳上,绳轻轻一颤,铃响了一声短的。
“短。”凉生心里记。他的左脚脚背抬了一线,又落下,踝骨绕了半圈。
三刻未满,风送来一阵醋味。姜梨在远处把袖口拉了一下,袖里那块木牌的刻线在光下一闪。她站得极淡,像市里一只寻常的影。
三刻到。皮甲汉子把手一挥,铃悉悉落静。他走过来,抬手便问:“你刚才借力那一回,是学哪家?”
凉生沉着眼,不答。桑二笑,“学‘借力’那家。”
皮甲汉子冷笑,“天底下的力都是借的,借得好叫巧,借不好叫撞。你那一下,手送,肩不送,脚不送,是怕出‘刃’?”
凉生的指在掌心里轻轻一压:稳。
曹公看见,笑意深了一线,仿佛他那道疤又挑了一挑。“他让你守,不让你杀。”
“规条二试。”皮甲汉子往空地中央一指,“小试身手。”
空地上,有四个人影散开站。两人持短棍,两人空手。其中一个空手者身形削薄,脸窄眼细,袖口内侧绣边拆过,拆得不净。姜梨看一眼,目光不动。
皮甲汉子丢来一根门闩粗的木棍:“外护用此,不用刀。”
凉生接住,木棍在他手里很轻,像一根竹。他握棍的位置略偏上三寸,左手不抱实,只虚虚搭着。四个影子齐上,走的各是不同的路:正面直入,侧身缠绕,后绕勾脚,斜里点喉。凉生身子不动,脚下一个半步退,棍头下勾再横扫,扫的不重,专扫手腕与踝骨。
第一人手腕一麻,棍落。第二人脚踝被扫,踉跄半步。第三人绕至背后,凉生的后背像长了眼,棍尾回掠,掠在他手肘。第四人的手点向喉下“天突”一线,凉生的棍尖半空一挑,挑在他指节与指节之间的那一个缝上,木棍与骨碰出“咔”的一声细响。
四人俱退,没伤筋骨,却各自在指腕踝处发麻。皮甲汉子眯了眯眼,像在石上磨一把早就有锋的刀——看这人到底能不能用。
正当此时,远处小门忽然“吱呀”一声,有个挑担的从小道匆匆而来,肩上担两只缸,缸口用草绳封着。他身影像是普通的送水人,脚步却比普通快半拍。他一到绳边,手指便去解封草绳。
曹公眼尾一挑,不言。皮甲汉子却吼:“站住!”吼声未落,凉生已横身一步,棍横在绳与人之间。挑担的脚步一顿,眼里闪了一下,旋即规规矩矩地站住,露出一排整齐的牙,笑:“官爷,我这水要送里头西柜,来迟了要罚的。”
“谁给你的腰牌?”皮甲汉子伸手。
那人从腰间摸出一块腰牌,牌上刻“榷货局”。皮甲汉子看一眼,把牌丢回去:“走正门。”
“官爷,我走的就是……”
他话未完,凉生的棍向下轻轻一压,把缸口草绳压住。草绳里,传来一点极轻的“嘶嘶”。不是水,是粉落在水上的声。
曹公笑了,笑意像疤再挑,“开。”
挑担的脸色一变,后退一步,脚尖已要挑绳。凉生的棍头一拧,从缸沿上敲了一下,敲在草绳打结的“死扣”上。那死扣被敲得一松,草绳滑了一寸。一丝白从缝里冒出来,遇风起了一层薄雾。
姜梨在远处嗅到,心里一沉:青黛磨粗,黄连火过,苍术老燥之后,这白,倒细。
皮甲汉子眼中光一冷,手一抬,旁边两人上前将挑担的按住。挑担的嘴一张,正要叫,凉生的棍在他下颌一点,点得不重,却点得他说不出声。
“人不伤。”凉生眼里无喜无怒。
皮甲汉子盯着他,忽然哼笑:“凶锐在身,手下却留。”
曹公在一旁慢慢鼓了一下掌,掌声不响,像风里挑了一下铃。
“规条三试。”皮甲汉子收了笑,向经吏一点头。经吏把一本薄薄的簿子摊开,指尖搭在页角,“问答。”
“一,夜半鼓三通,门外有拍门者自称牙行荐人,腰牌真,言辞急,可否开?”
凉生手心轻轻一压:不。
经吏点头:“二,库内火急,内监出门取物,腰牌真,印真,口令有一字轻重不对,可否出?”
凉生手心一压:不。
经吏点头:“三,外护同伴被人引出,示以‘半羽’叶,言要你去接,去不去?”
凉生手心一压,停了一息,又点:去。再一压:不独去。
曹公笑出声来:“去,不独去。谁与你?”
凉生抬手,在胸前写了一个极浅的“盏”字,然后把手指往左一偏。
皮甲汉子与曹公对视一眼。皮甲道:“名谁?”
凉生不答。桑二在外面挠头,“他家娘子,补缸的。”
经吏终于收起笔,合上薄簿。“会守,会辨,会留,会等。可入。”
验牌处递来一块角形的小木牌,上刻“角差”。皮甲汉子把牌抛到凉生手里,语气仍旧冷:“得一边角差。西北角,三更一刻至四更,巡一盏茶功夫一回。见火报火,见人报人,见影先看影,不许追,不许杀。能做三日,进二更。”
“西北角。”姜梨在远处把这四个字记在心里。她知道那是西库的“死角”与“活角”之间——足够边缘,足够观察。
入护之时,须换粗麻袖套,上绣“护”字。凉生把袖套套上,袖口宽,线粗。他把竹竿靠在门边,换了一根更短的门棍。桑二递给他一只小小的皮囊,里头有半枚裂铜钱,一小撮生盐,一截麻绳,和一包姜梨配的粉。
姜梨把手按在他腕上:短、短、长。
凉生掌心向下,轻轻一压:稳。
午后,外护按更入位。西北角在一段矮墙与一株老榆之间。墙根有青苔,榆树根粗,拱出地面像伏着的兽。墙外是一条小渠,渠水慢,水面漂着几片碎叶。靠墙处挂了一只小灯,灯盏口上有一处缺口,缺口向右。
凉生看了看,把灯盏轻轻转了一寸,向左。
第一夜并无大动静。西库的夜与城南不同,它的风里有药气,有人气,也有不说话的怕。每过半盏茶,内里便有一只小木轮滚过的声音,像有人推着箱子走。每过一刻,西角鼓轻轻一声,像有人在暗中提醒:时间到了。
凉生把每一回的声都记在心里。他不走太多,不看太多,也不想太多。他把身子立在影里,目光落在光边。他想起囚室里石南走前那个无声的口形——殿、下。他的喉底像有一根小小的刺,扎在那里,不拔,也不动。
三更一刻,西北角外小渠的水面轻轻一皱,像有鱼尾扫过。随后,一道比风还轻的影停在墙外。影没有动,倒是墙根边的一只小虫忽然从青苔里爬出来,触角碰在墙砖上,发出“笃”的一声极细的响。
凉生把手背在身后,在墙上轻轻点了一下:短、长、短。墙外的影顿了顿,旋即退开三步,再进两步,又退一步。步的长短,与他手下的点,契合。
他把灯盏又向左挪了一线。
影不入,也不走。片刻之后,远处传来一声猫叫,短,长,短。凉生抬眼,目光与墙外的黑碰了一下——不是‘叶’的步,不是‘牙’的眼,是“里头”想出来看一眼的某个“手”。
他不出声,按规矩。他的手落在门棍上,掌心向下,轻轻一压:稳。
次日,三棚回诊。姜梨入棚,凉生在外护的报名处与巡更处之间走了一圈。他听见有人在说“西库缺夜护”,也听见有人笑“夜里阴冷,缺的常缺”。有人提到“西库西柜”,有人提到“西库西柜里有银叶”,也有人提到“钩向右”。
下午,西库门口来了一个新官,穿青,系玉带,腰间佩一个小小的银叶样腰牌。此人姓虞,是外卫统领。虞统领不怒自威,眼光扫人的时候,像一把把人皮从外到里看了一遍。他站在正门前,看所有外护的站姿。轮到凉生,他不说话,只在近处站了两息。
两息内,有小卒在墙上敲出一串鼓点——短、短、短、长。凉生的膝盖在第一短时有一个极微的动,随后稳住,如石。
虞统领的眼在那一刻亮了一下,又暗回去。他忽地笑了笑,笑意不暖:“北营的人,脚下的鼓忘不掉。”
凉生眼睫很淡,微垂,像一条没起波的河。掌心向下:稳。
虞统领转身,步子很稳,“角差,留在角。角稳了,再说面。”
第三夜,风更冷。西北角外的水里漂来一根极细的芦苇杆,杆上系着一截半寸长的麻绳。麻绳上打一结,结的样子是短、长、短。凉生不动声色地把那截绳勾上来,藏在袖里,袖里也有麻绳——桑二给的。他把两截绳并在一起看,外头这截粗细、更纤,麻丝更匀,是里头的物。
半个时辰后,内里西柜那边传来一阵极细的咳嗽声。不是病人的咳,是忍住的咳。咳三下,停两息,又咳一声长的。凉生抬眼,按在墙上的指点了三下:短、短、长。咳止。
清晨交接时,虞统领在廊下立了一会。他忽然问皮甲汉子:“昨夜西北角有影?”
皮甲汉子答:“规矩未犯。”
虞统领点头,又看了凉生一眼,“你回去吧。”
“回去?”皮甲汉子挑眉。
“是。”虞统领淡淡,“角差不是坐牢。角差要会走。次日申初,去榷货局偏巷,把一口旧缸修上。修得好,外护多一盏茶修息。修不好,角差少一盏茶。”
皮甲汉子明白他话里的试——这不是修缸,是让他去看“货”。
次日申初,凉生挑着一只裂口旧缸进了榷货局偏巷。偏巷里有一条浅浅的沟,沟里也流着水。巷口挂着一块隔帘,帘边绣得很密,绣的不是花,是叶脉,一截一截,往右。
凉生把缸放下,拿起铜锤与细钉。他钉第一下,不重,在裂口的头。第二下,轻,在裂口的尾。第三下,重,却不是砸在裂口上,而是轻轻敲在缸沿的破口处。远处,有一只盏,盏沿向左,被这一下轻轻震了一下,光里移了一线。
帘后有人低低笑了一声。笑不女不男,像风过柳。
“这缸,修得不赖。”
凉生不言。那笑声又道:“修缸匠,夜里守得稳。盏向左,叶向右。你站在左与右之间。”
凉生掌心向下,轻轻一压。
“西库西柜,明日日初要出两箱药引,送御药监。牙上之牙要借路。角差的脚,若踩在影上,影会把角的脚记一记。”
帘内的人把话说完,笑声淡去。帘角轻轻动了一下,像真的有一片叶在里头。
凉生起身,收起铜锤。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多看。他把缸挪到阴影里,又把盏沿转回左,确认自己与左的契,才走。
夜里,姜梨照例在案前写下今日所见。她写“虞统领”,写“角差”,写“榷货局偏巷帘绣向右”,写“盏震一线”,写“西柜药引,日初出”。她把“日初出”圈了一圈,又在旁写:“不追,不杀。”
阿福趴在案边,眼睛发亮:“娘子,阿寒现在有腰牌了?我能摸摸吗?”
凉生把那块角形小木牌递给他。阿福用指腹蹭了一下,笑:“它像个角,又像一小片叶。”
姜梨也笑,却不放松。“过两日,我去二棚。你守角,守稳。不为他们守,为我们守。”
凉生点头。掌心向下,轻轻一压:稳。
第四夜,西库里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乱。不是大乱,是小乱——有人在西柜前掉了东西,砸在地上,发出“当啷”的声。随后,一个急促的脚步从内走向外,走到门边又停住。片刻后,那脚步又走回去。像有人起了一个念头,后来压下去了。
西北角外的水面这时又轻轻一皱。凉生正要按墙,忽然听见右边墙头远处有一声短哨,紧接着一声长哨——短、长。随后又有三声短哨。是追。是“叶”的追法。
凉生没有动。他照规矩报人。皮甲汉子迅速带人绕正门出。他们像水一样分开两股,一股从大路上绕,一股从小道过去。凉生站在角上,眼只看影,不看人。片刻后,有两个影从墙外掠过,一前一后。前面的影轻,后面的影重。轻的影在某一瞬间忽然轻轻一顿,像是在地上放了什么。
凉生没有低头。他的眼角余光里,那“东西”在草里晃了一下,是一片极薄的叶,半银半黑,叶脉向右。他在心里把它记下。
夜深了,风也深。凉生在角上站到四更初,交了更。他把那片叶在天微亮时捡起,夹在袖里,带回。
院里,槐叶背光又亮了一点。姜梨把叶接到手里,翻过来。背面刻着三字:勿独行。
她抬眼看凉生,目光沉而稳:“记住了。”
凉生掌心向下,轻轻一压:记。
第五日,虞统领召外护训话。他站在廊下的影里,话不多:“西柜药引,今日日初出,路径:西库—月桥—御道侧门。规条:不追,不杀,不逾界。若有影,先看影。”他顿了顿,目光从一众外护身上一扫,最后在凉生身上停了半息,“角差,站角,不许动。”
日初一到,西柜果然出两箱,箱小,不沉,内里用布垫着。出门时,月白帘下有人轻轻咳了一声,短短长长。凉生的指背在门棍上一点:短、长、短。
队伍从西库出,行到月桥。桥边有卖草鞋的小贩,草鞋挂得满满,像一面软墙。小贩的帽檐压得很低,帽檐下露出一点唇,唇白。队伍掠过时,小贩忽然抬手,往自己脚边扔了一只草鞋。草鞋落在地上,滚了两滚,停在角上。鞋底里,露出半截银。
外护们不看。规条在前。虞统领没看草鞋,他看影。影里有两个在动,一个在桥下,一个在桥头。桥下那个影子动的方向是右,桥头那个影子动的方向是左。
队伍过了桥,进御道侧门。西库回。角差仍站在角上。
夜里,虞统领叫了凉生。他让左右退了,独自站在一只盏下,盏向右。他看着凉生,很久。
“你脚下有鼓。”虞统领终于开口,“但你手下留。你眼里有刃,但你不拔。这样的脚、这样的手、这样的眼,在角上好。”
他把盏轻轻一转,盏沿向左。“在角上,别忘了看盏。”
凉生拱手。掌心向下,轻轻一压:稳。
入护第五夜末,城西起风,风里带着新的味。姜梨在案前写:“阿寒入护:一、试守门禁,目耳手脚各归其位;二、小试身手,借力而不逾刃;三、得一边角差,西北角,三更一刻至四更;四、榷货局偏巷帘绣向右,盏震一线;五、‘西柜日初出’,不追不杀,先看影;六、虞统领识其军纪与凶锐,留之角。”
她写到“留之角”,停了很久。她知道这一步,是把一只脚放在门槛边。她也知道,从此之后,角上的风会更冷,冷里有火。
槐叶在夜色里缓慢地合拢。风铃响了一声:短、长、短。像是远处有人,在对角上的人说: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