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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曲辕犁在将作监工坊的成功演示,如同一块投入平静官塘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工部屯田司郎中王元亮不敢怠慢,立刻撰写了一份详尽的呈文,附上曲辕犁的详细图样、实测数据以及云阳县的反馈文书,上报至工部尚书。文中虽以客观陈述为主,但字里行间对沈澜其人和其器的赞赏之意,难以掩饰。

工部尚书阅后,亦觉此事非同小可。若此犁真能如文中所言,省力增效,于国朝农桑乃是重大利好。他当即将此文转呈尚书省左右仆射,并抄送了一份至审议政事的政事堂。

如此一来,沈澜和曲辕犁的名字,便正式进入了帝国最高决策层的视野。

然而,每日汇入长安、呈送御前的文书浩如烟海,一份关于新式犁具的奏报,若无特殊机缘,很可能便淹没在文山牍海之中,等待层层审议,不知何时才有结果。

转机,发生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

大唐皇帝李世民处理完一批紧急军务政事,颇感疲惫,信步来到两仪殿后的花园散心。春风和煦,百花初绽,心情稍舒。偶见几名宦官正在整理一批新送来的各地奏疏副本(皇帝常会抽阅副本,以了解详情),便随口问起近日地方可有新奇趣闻。

为首的宦官深知陛下性情,有时亦喜听些民生琐事以作调剂,便小心回禀道:“大家,近日倒有一事。京兆府报来,云阳县有一沈姓少年,改良犁具,颇得农户称赞,工部已验看属实,正在议赏。”

“哦?改良犁具?”李世民闻言,倒是生出一丝兴趣。他出身关陇军事贵族,但深知农业乃立国之本,对农事亦颇为关注。“是何等样犁具?竟能得工部那些老匠认可?”

宦官连忙将工部那份附有图样的呈文副本找出,恭敬呈上。

李世民接过,展开图样,略略一看。他虽不精于匠造,但眼光锐利,一眼便看出那曲辕设计与现今直辕大不相同。再看旁边标注的省力、增效、深耕等数据,眉头不由微微挑起。

“这沈澜,是何许人也?竟有如此巧思?”李世民随口问道。

宦官早已备好功课,连忙答道:“回大家,据查此子乃云阳县令沈明章之子,年未弱冠,先前曾因县衙粮仓失火一案受牵连,其父被罚。然此子似有奇能,不仅改良犁具,更在云阳兴办纸坊,以低价好纸惠及学子,还捐资设立蒙学堂、善堂,修缮道路,在地方上颇有贤名。”

“哦?”李世民眼中兴趣更浓。一个县令之子,年少经历挫折,却能于匠造、商事、慈善皆有建树,这可就有些不寻常了。“粮仓失火又是何事?”

宦官便将自己所知关于云阳粮仓“积热自燃”、沈澜献策脱困、以及后来州府捕快被神秘令牌惊退等事,简略说了一遍。宫中宦官自有消息渠道,虽细节未必周全,但大概脉络却清楚。

李世民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图样上轻轻敲击。“积热自燃”?“废纸再造”?“神秘令牌”?这少年身上,似乎秘密不少。尤其是那“积热自燃”之说,他依稀记得,似乎之前秘书监魏征也曾隐约提过一句,说地方有少年于格物之道颇有奇想……

“朕知道了。”李世民放下图样,神色恢复平静,看不出喜怒,“告诉工部,此犁若果真有益农桑,当尽快核定规制,择地推广。至于那沈澜……既有实学,又年少有为之士,朝廷亦当鼓舞。赐其‘将仕郎’散官衔,仍于将作监听用,观其后效。”

“大家圣明!”宦官连忙躬身领命。心中却是一惊,“将仕郎”虽只是从九品下的文散官,地位低微,但毕竟是陛下亲口赐予的官身!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叫沈澜的乡下小子,简在帝心了!

圣意很快传出。

宣旨宦官来到将作监那处偏僻院落,高声宣读“制曰:云阳沈澜,巧思惠民,着赐将仕郎……”时,整个将作监都轰动了!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那跪地接旨的青衫少年身上,震惊、羡慕、嫉妒、探究……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一个白身庶民,未经科举,未有军功,仅凭匠造之术,竟得陛下亲口赐予官身!哪怕只是最低等的散官,这也是前所未有之恩荣!

王元郎中闻讯赶来,脸上笑容热情了何止十分,连连向宣旨宦官道辛苦,又对沈澜拱手道贺:“恭喜沈将仕!陛下天恩浩荡,沈将仕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态度与初时判若两人。

沈澜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恭敬地接过那道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敕旨,叩谢皇恩。他知道,这“将仕郎”的散官衔本身并无实权,俸禄也微薄得可怜,但它是一个信号,一个标志!意味着他正式被纳入了大唐的官僚体系,有了最基础的身份护身符,更意味着他的名字,已经传入了那位的耳中!

这一切,固然有曲辕犁本身的价值,有苏振明的谋划,有李芷云背后若隐若现的推力,但最终那轻轻推了一把的关键,还是来自于至高无上的皇权。

苏振明在一旁,抚须微笑,眼中闪烁着一切尽在掌握的光芒。第一步计划,超额完成。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长安官场。一个名叫沈澜的“幸进”少年,骤然闯入了许多人的视野。各方反应不一。

有务实官员认为,陛下重实学,赏工匠,乃是励精图治之象。 有清流文人私下讥讽,匠作之术,终是末流,幸进之徒,难登大雅之堂。 更有众多势力开始暗中打听沈澜的底细,以及他与那神秘“墨韵斋”乃至宫中某些人物的关系。

沈澜的住处,顿时变得“热闹”起来。各类拜帖、请柬络绎不绝,有工部同僚的,有其他衙门小官的,甚至还有一些闻风而来的商贾。沈澜在苏振明的指点下,一概谦逊应对,多以“初入京城,学业未精,不敢叨扰”为由婉拒,只专心在将作监工坊,继续完善曲辕犁的制造标准,并开始着手研究其他农具的改良。

这份沉稳低调,反倒让一些观望者高看了一眼。

这日傍晚,沈澜正在油灯下绘制一份水车改进图,忽然心中微动,那股被窥视的感觉再次隐隐传来,比在云阳试验田时更加清晰,却并无明显恶意。

他如今内力小成,灵觉更为敏锐,能大致分辨出那目光来自院外某个方向。他不动声色,继续绘图,体内蛰龙内息却缓缓运转,听觉提升到极致。

隐约间,他听到极远处,隔了数重院落坊墙,两个极其细微的对话声随风飘来,断断续续:

“……观察数日,沉静少言,专注于工……不似轻狂之辈……” “……魏公所言不差,确是可造之材……仍需磨砺……” “……陛下既已留意,吾等只需……据实记录……”

声音很快远去,消失不见。

沈澜放下笔,心中了然。是魏征的人?还是皇帝另外派来观察他的人?看来,这长安城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压力如山,却也动力十足。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桌角那枚“将仕郎”的官印上。虽然微小,却是一个全新的起点。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云阳县的沈小郎君。 他是大唐将士郎,沈澜。他的舞台,已经变成了这浩瀚宏伟的长安城。 而他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将仕郎”的官身如同给沈澜披上了一层虽薄却至关重要的护甲。虽仍居於将作监那处僻静院落,但往来官吏的目光已悄然改变,从最初的审视、轻蔑,多了几分探究与表面的客气。工部屯田司郎中王元亮更是隔三差五便来“巡视”,言谈间颇多勉励,显然已将沈澜视为一份可能的政绩。

沈澜宠辱不惊,依旧沉心于工坊之内。他深知,这微末官衔全系於“有用”二字,若不能持续展现价值,今日之荣光,转眼便是明日之尘埃。

曲辕犁的制造标准已初步完善,交由将作监匠户批量试产。沈澜并未停下脚步,他将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农器领域。

凭借增强的记忆力与理解力,他大量翻阅将作监和工部收藏的农器图录、各地呈报的农事疏奏,并结合自身观察与现代农学理念,很快又有了新的目标——耧车。

唐代耧车虽已实现播种功能,但结构笨重,多需双牛牵引,且下种量控制不精,深浅不一,效率低下。沈澜设计的重点在于减轻重量,改进传动机构,增加可调节的下种孔和深浅控制犁刀,目标直指“一牛一人,精量播种”。

他整日泡在工坊,与工匠一同琢磨构件,反复试验。苏振明则在外奔走,一方面与工部、将作监的实权官吏打好关系,另一方面则密切关注着长安城中的风声动向,为沈澜隔绝了许多不必要的应酬与刺探。

这一日,沈澜正在调试新制的耧车模型,一名小吏来报,称门外有人求见,自称来自“墨韵斋”。

沈澜心中一动,自入长安后,他与李芷云仅有几次书信往来,言及长安风物,却未曾见面。他立刻放下工具,迎出门外。

来的并非李芷云,而是吴伯。

吴伯风尘仆仆,却精神矍铄,见到沈澜,恭敬行礼:“见过沈将仕。”

“吴伯不必多礼,可是李娘子有何吩咐?”沈澜将吴伯引入房内。

吴伯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低声道:“女公子命老奴将此信交予小郎君。此外,女公子得知小郎君潜心农器,特让老奴带来一物,或对小郎君有所助益。”

说着,他又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尺许长的紫檀木盒,小心打开。

盒内衬着明黄锦缎,安然躺着一卷略显古旧的羊皮卷。卷轴本身并无出奇,但当沈澜目光落在上面时,体内蛰伏的内息竟微微一颤,生出一种奇异的感应。

他深吸一口气,接过羊皮卷,缓缓展开。

卷上并非文字,而是一幅幅极其精细复杂的机括结构图!图中所示,乃是一种极为精巧的连杆传动、齿轮耦合机构,其设计之精妙、构思之奇巧,远超这个时代沈澜所见过的任何机械!旁边还有一些奇特的注解符号,似篆非篆,沈澜竟一个也不认识,但奇异的是,他凭借强大的精神力与内力感知,竟能隐隐领会其中几分运转原理!

“这是……”沈澜心中骇然。

吴伯压低声音道:“此乃女公子家中秘藏的一卷《机要残篇》,据说源自上古墨家遗术,深奥无比,家中亦无人能完全参透。女公子言,小郎君於匠造之道天赋异禀,或可从中获益,特命老奴秘密送来。此物干系重大,万不可示於外人。”

墨家遗术?沈澜心跳加速。他再次仔细观看那羊皮卷,图中机构若应用于耧车之上,岂非正好解决那精量调控与动力传递的难题?甚至可能衍生出更多精妙机械!

“李娘子厚恩,沈某……真不知何以为报!”沈澜郑重收起羊皮卷,心潮澎湃。这份礼物的价值,远超金银。

“小郎君言重了。女公子还让老奴转告,京城水深,近日或有风雨,望小郎君谨守工坊,专注本业,勿涉他争。若有难处,可随时至平康坊清韵阁。”吴伯传达完毕,便匆匆告辞离去,如同从未出现过。

沈澜闭目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李芷云的身份愈发神秘,竟能拿出这等疑似墨家秘传之物?她所说的“风雨”又是指什么?

他压下心中疑惑,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机要残篇》的研究和对新耧车的改进中。那残篇上的机构果然玄妙,即便以沈澜之能,也耗费了数日功夫,结合自身知识,才勉强悟通了一小部分,并将其简化改良,应用于耧车设计之中。

就在新耧车初步成型之际,苏振明带来了外面的消息。

“小郎君,风雨欲来了。”苏振明神色略显凝重,“近日御史台有人上书,言‘工部乃朝廷重地,掌百工之律,岂容幸进之徒以奇技淫巧乱法度’,虽未点名,矛头直指小郎君。此外,将作监内亦有流言,称小郎君所造新器,靡费工料,华而不实,恐难堪大用。”

沈澜目光一冷:“果然来了。可知背后是谁?”

“明面上是几位清流言官,暗地里,似乎有世家背景。”苏振明道,“或是担忧新器推广,触动其家族相关产业利益,或是单纯排斥小郎君这等‘异类’跻身其间。工部内部,态度亦显暧昧,王元亮虽看好小郎君,但压力之下,恐也难全力维护。”

“先生以为该如何应对?”

“谣言止于智者,更止于实器。”苏振明斩钉截铁道,“彼等既攻讦新器‘华而不实’,那我等便让其‘实’得无可挑剔!小郎君需尽快将新耧车彻底完善,届时,请王郎中乃至工部堂官,广邀同僚,甚至请御史台、司农寺等相关衙署官员,共同观摩一场公开‘演试’!以绝对优势,碾压现有官制耧车,用事实堵住所有悠悠之口!”

“公开演试?”沈澜眼中精光一闪,“好主意!就在将作监试田,让他们亲眼看看,何为‘省力’、‘精量’、‘增效’!”

计议已定,沈澜更是废寝忘食,几乎住在了工坊。他以《机要残篇》的灵感为核心,结合现代机械原理,对耧车的每一个细节进行优化。那两名云阳带来的工匠也拼尽全力,日夜赶工。

数日后,一架前所未有的新型耧车诞生了。它比旧式耧车轻便了近三分之一,结构却更加坚固,最核心的下种机构采用了沈澜新设计的偏心轮与连杆组合,可通过调节几个简易卡榫,精确控制下种量和播种深度。

演试之日,天公作美。

将作监最大的那片试田旁,旌旗招展,人头攒动。工部尚书、左右侍郎、屯田司、虞部司主事、将作监大匠、甚至几位被“邀请”来的御史台官员、司农寺官员,皆位列观摩席上。王元亮忙前忙后,神色紧张又期待。许多低阶官吏和匠户也围在远处,议论纷纷。

沈澜一身干净利落的短打衣衫,立于田头,神情平静。他的身旁,并排放着一架官制旧耧车和他新造的精巧耧车。

首先登场的是旧耧车。双牛牵引,一名壮硕农夫扶犁,一名农妇跟在后面不时查看播种情况。耧车行进缓慢,下种忽密忽疏,犁出的沟壑深浅不一。

众官员看得习以为常,甚至有人低声交谈,显然对此效率并不在意。

接着,轮到新耧车。

只见沈澜亲自驾起耧车,仅用一牛!轻巧的耧车在牛拉下平稳前行,预设好的种子通过精巧的机构,均匀、精准地落入犁开的沟壑中,间距几乎一致,深度稳定。沈澜甚至能轻松驾驭耧车走出笔直的线条,转弯调头,灵活异常。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观摩席上渐渐安静下来,那些原本不以为然的官员们也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紧跟随着田中新耧车的轨迹,脸上露出惊异之色。

甚至不需等最终的数据对比,光是这肉眼可见的效率与精准度,就已足够说明一切!

“妙啊!”司农寺一位主管农器的官员忍不住击节赞叹,“如此精量播种,出苗齐整,岂有不增产之理?!”

工部尚书抚须点头,眼中满是赞赏。

那几位原本心存挑剔的御史,此刻也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事实胜于雄辩,在此等利国利民的实器面前,任何“奇技淫巧”的攻讦都显得苍白无力。

王元亮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演试大获成功!

当日,工部尚书便下令,新型耧车与曲辕犁一并,列为工部重点推广新式农器,择关中、河南等地产粮重地先行试点。并对沈澜大加褒奖,允其可自由查阅工部及将作监更多藏书图录,一应物料工匠,优先供应。

经此一役,沈澜在工部的地位彻底稳固。那些暗地里的流言蜚语顷刻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少年大匠”、“工部奇才”的赞誉。

是夜,沈澜於住所静坐练功。内力运转周身,畅快淋漓。连日来的心力耗费,在成功的喜悦与内息的滋养下,不但未曾让他疲惫,反而觉得精神愈发饱满,对内功的领悟似乎又深了一层。

他隐约感觉到,《蛰龙凝元功》的修炼,似乎并不仅在于打坐吐纳。每一次全心投入的创造,每一次克服困难后的突破,每一次以实学赢得认可的过程,都暗合某种“凝元固本、知行合一”的道理,使得他的内力增长与精神境界提升相辅相成。

窗外月华如水,洒落长安百万家。

沈澜推开窗户,望向皇城方向。他知道,农器之功,已让他在这帝国工造核心站稳了脚跟。但这还远远不够。

下一步,该当如何?

是继续深耕工部,博取更高官位?还是……另辟蹊径?

他的目光,落向了桌案上那卷来自李芷云的《机要残篇》。墨家遗术,机括之妙,或许能打开的,远不止农器这一扇门。

长安的夜,深邃而广阔。 潜龙於渊,已露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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