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沉重的镣铐度过了一天，林夜感觉自己像个刚从古墓里挖出来的文物，每一个动作都迟缓而费力。上课记笔记手腕酸痛，吃饭端碗手臂发抖，就连去厕所都成了一项艰巨的挑战。同学们怪异的目光他已经麻木了，只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这是修行，这是锻炼…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在极致疲惫的控制下画符，对那丝气流的感知和引导确实敏锐了一丝。一下午的课间和休息时间，他都在跟那八百张符债较劲，虽然进度缓慢，但每一笔落下都无比专注。
（下午，老王棺材铺）
当林夜提着好不容易买到的、香喷喷的酱牛肉，再次踏入棺材铺时，张不羁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哎哟，乖徒弟，真懂事！”他一把抢过油纸包，深深吸了一口香气，满脸陶醉，“老刘家这手艺，绝了！比画符有前途！”
他毫不客气地撕下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说：“看在你这么孝心…呃，是尊师重道的份上，今天教你点干货。”
他三下五除二把牛肉解决大半，这才心满意足地舔舔手指，走到那堆杂物前翻找起来。这次他拿出的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古朴罗盘，材质似铜非铜，表面包浆厚重，指针却并非金属，而是一根纤细的、不知名的黑色羽毛。
“喏，拿着。”他把罗盘抛给林夜。
林夜接过，入手冰凉沉重。他好奇地打量着：“师傅，这是…”
“简化版的‘寻气罗盘’。”张不羁解释道，“给你这种灵觉初开、又戴着‘惊魂木’到处招摇的笨蛋用的。帮你分辨一下周围那些‘色彩’到底是什么玩意，别见个影子就瞎扔符，浪费材料。”
林夜老脸一红，想起自己昨天对着自行车棚阴影如临大敌的样子。
“集中精神，把你那点微末灵觉注入进去，试着看。”张不羁指点道。
林夜依言，深吸一口气，努力将体内那丝冰凉的气流引导向握住罗盘的右手，同时将注意力集中在罗盘中央那根黑色羽毛指针上。
起初毫无反应。但当他逐渐静下心来，排除手腕上负重环带来的酸痛干扰时，那根黑色的羽毛指针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它开始缓慢地、无规律地转动起来。
与此同时，林夜眼中看到的世界，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原本通过木牌感知到的那些冰冷、诡异的“信号”，此刻仿佛被罗盘赋予了一层模糊的“色彩”和“形状”。
他看向店铺角落里一堆废弃的木料。罗盘指针微微偏向那边，轻轻颤动。在他“眼中”，那里盘踞着一小团淡灰色的、几乎透明的雾气，散发着微弱的沉寂和腐朽感。
“那是‘残念’，”张不羁的声音适时响起，“老物件待久了，多少会沾点，没啥意识，就是点情绪碎片，忽略就行。”
林夜又看向门口。指针稳定地指向门外，微微下沉。他“看”到门外的街道上空，弥漫着各种稀薄驳杂的“气”——大多是灰白色的，代表着普通人的生息；偶尔有几缕淡黄色或浅红色的情绪流过，很快消散。
“生人气，情绪杂念，随处可见，不用理会。”
最后，林夜下意识地看向昨天遇到“食秽”的那个方向——食堂后面的垃圾集中点。即使隔着墙壁和距离，罗盘指针也猛地向那个方向偏转，并且开始小幅度的、急促的抖动！在他感知中，那个方向汇聚着一小片浓郁的、令人不适的暗绿色气旋，如同污浊的泥潭，不断散发着微弱的吸力和贪婪。
“那就是‘秽气’聚集之地，容易滋生低等灵体。以后绕着走，或者…”张不羁瞥了他一眼，“等你能打了，可以去清理一下，赚点外快。”
林夜连忙摇头，他现在可没这胆子。
他新奇地摆动着罗盘，如同得到了一个新玩具，不断感知着周围不同的“气”。灰白的、淡黄的、暗绿的…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更加“丰富多彩”，却也更加复杂和…等级分明。
“别瞎看了，耗神。”张不羁打断他，“这玩意只是辅助，最终要靠你自己分辨。现在，收敛心神，试着不靠罗盘，再次感知门口的那些气。”
林夜放下罗盘，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刚才那种感知状态，尝试仅凭自身的灵觉和木牌的放大去捕捉。
起初一片混沌，各种杂乱的感觉涌来。但他沉下心，仔细分辨…渐渐地，那些灰白的生人气、零散的情绪碎片…似乎能区分开一些了。虽然远不如罗盘清晰，但不再是完全的一团乱麻。
“嗯，马马虎虎。”张不羁点点头，“算是摸到‘观气’的门槛了。记住这种感觉，以后画符、行动之前，先观气，能省不少麻烦，也能避免惹到不该惹的东西。”
他顿了顿，语气难得带上一点严肃：“尤其注意三种‘气’：一是猩红粘稠如血的，多半是大凶煞物，惹不起就赶紧跑；二是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可能是成了气候的老鬼或者魔物，更要跑；三是…纯金色的。”
“纯金色？”林夜好奇，“那是好的？”
“好？”张不羁嗤笑一声，“那种东西，要么是得了大道的正神，要么是…吃了无数正神妖魔的绝世凶物。无论哪种，离远点准没错。你这小身板，沾点边就没了。”
林夜暗暗记下，感觉这个世界的水远比想象的要深。
“好了，今天的课就到这。”张不羁又开始赶人，“酱牛肉顶一次学费。回去继续练观气，画符。明天晨练…嗯，看你戴负重环这么辛苦，跑二十五圈就行了。”
林夜：“…” 这算是奖励吗？
他收起罗盘，感觉脑袋因为持续感知而有些隐隐作痛，但收获巨大。他终于不再是完全被动地接收那些恐怖信号，而是开始能够初步地分辨和理解它们。
离开棺材铺，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
林夜没有立刻拿出罗盘，而是尝试着仅凭自身能力去感知。
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在他“眼中”，无数灰白色的生人气交织流动，其间夹杂着各种转瞬即逝的淡黄（焦虑）、浅红（兴奋）、暗蓝（疲惫）的情绪色彩。远处高楼阴影里或许藏着几丝不易察觉的暗绿秽气，但都被庞大的生人气场所冲淡。
这座城市，就像一片浩瀚的海洋，表面生机勃勃，底层却暗流涌动，隐藏着无数未知的“色彩”。
而他，正开始学习如何在这片海洋中辨认方向，避开暗礁。
他握了握拳，手腕上的负重环依旧沉重，却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回到宿舍楼下，他再次看向那个自行车棚。
没有借助罗盘，他静心感知。那里依旧盘踞着一小团淡淡的、冰冷的灰色气息，带着一丝怯懦和窥伺感，比“食秽”弱小得多，似乎也不敢靠近生人。
他心中了然，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便走了过去。
那团灰气在他经过时微微波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成长的滋味，似乎还不错。
虽然代价是浑身酸痛和沉重的债务，但林夜觉得，这一切开始变得值得了。他甚至开始期待，明天师傅又会用怎样坑爹的方式，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这条诡道之途，他正一步步地，笨拙而又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