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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寒香坊最大的焙房里,数口特制焙笼架稳稳地架在文火之上。姜未身着一袭素色衣衫,亲自守着火候,用竹耙小心翻动着笼中的茶叶。她的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这段时间,她为了这批茶,日夜操劳,几乎未曾合眼。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的火焰,那是对制茶工艺的执着,是对成功的渴望。

沈星野、方桐、沈北,以及所有参与其中的制茶师傅、健妇、杂役,都屏息凝神地围在四周,目光紧紧追随着姜未的动作和焙笼中渐渐干燥的茶叶。每一个人的眼神中都充满了紧张和期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竹耙翻动茶叶的沙沙声,那声音在寂静的焙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浓郁的茶香混合着炭火的温暖气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沁人心脾,却又让人紧张得喘不过气。

时间一点点流逝。姜未手中的竹耙翻动得越来越慢,越来越轻柔。终于,她停下手,俯身凑近焙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香气,清冽如高山晨露,瞬间沁入她的心肺;馥郁如盛夏茉莉花海,,芬芳四溢;醇厚如陈年佳酿,圆融饱满,毫无一丝烟火燥气或浮腻之感,直透灵台!

她直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唯有一双清亮的眸子,在跳动的炉火映照下,闪烁着星辰般的光彩。她拿起旁边早已备好的茶瓯,舀起一勺尚带余温的茶叶,缓缓注入滚水。

水汽氤氲,墨绿的叶片在清澈的水中缓缓舒展、沉浮。茶汤渐渐渗出清澈明亮的金黄色,如同融化的琥珀。

“成了。”两个字,轻如叹息,却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焙房里炸开!

短暂的死寂后,狂喜的欢呼声如同火山般爆发!“成了!成了!”众人激动得相拥庆贺,疲惫的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兴奋与希望。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茶师激动得老泪纵横,他颤抖着双手,喃喃道:“香入骨!汤清透!此茶…此茶当为‘天香’!”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敬畏和赞叹,仿佛在见证一个奇迹的诞生。

沈星野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姜未。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叹,惊叹于她的才华和毅力;有探究,想要探寻她内心深处的秘密;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那悸动如同涟漪一般,在他的心中缓缓扩散。他接过姜未递来的茶瓯,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顿。

沈星野深深看了姜未一眼,然后低头,看着瓯中清澈的茶汤。他轻啜一口,清!香!甘!活!茶汤入口瞬间,那难以言喻的鲜灵、醇厚、绵长的滋味在口腔中层层绽放。茉莉的芬芳与茶坯的清冽完美交融,直冲顶门,继而化作一股温润的暖流滑入肺腑。他的四肢百骸仿佛都被这馥郁的香魂洗涤通透,所有的疲惫、紧张,都在这一口茶汤中消散无形,只剩下通体的舒畅与精神的振奋。

“好茶!”沈星野脱口赞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目光扫过这弥漫着浓郁花香的工坊,仿佛看到了一个崭新的、属于姜未的、也属于他们共同的未来,最终将目光落到她身上,“香入骨,气贯神!此茶不负‘天香引’之名!沈家,等着你这“天香引”,名动永安,香飘四海。姜兄…辛苦了!” 他话语中的分量,远超客套,那是对姜未的认可和尊重,更是对未来的期许。

姜未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如同冰封的湖面绽开第一缕春光。那笑容,温暖而动人,仿佛能驱散所有的阴霾。她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欢呼雀跃的众人,扫过激动得相互拍打肩膀的沈北和方桐,最后落在焙笼中那凝聚了无数心血的茶叶上。

成功了。这“天香引”,便是她在这荆棘丛生的世道里,为自己、也为江家点亮的第一缕微光!茶香袅袅中,未来之路,似乎也被这馥郁的香气照亮了一角。唯有沈星野那深沉探究的目光,如同投入香茗中的一粒石子,在她平静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沈府听风轩的书房,沉水香依旧袅袅。沈星野却觉得今日这香气格外不同,带着寒香坊里那股浓烈茉莉的余韵,丝丝缕缕钻入心脾,搅得他心绪难平。

他端坐书案后,手中捧着一卷账册,目光却虚虚地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紫檀光滑的桌面,那触感仿佛还残留着工坊里竹筐粗糙的提手纹理,以及……那惊鸿一瞥间,细腻如玉的颈侧肌肤带来的、令人心悸的灼烫感。

女子!

姜未竟是女子!

一切都有了最完美、最合乎心意的答案!

巨大的喜悦如同醇酒,熏得他眉眼舒展,唇角抑制不住地想要上扬。他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里面是沈北刚换上的新茶,清雅甘醇,却远不如工坊里那碗滚烫粗茶来得熨帖,更不如此刻心头的甜意。

然而,喜悦过后,是更深沉的思量。她为何要以男装示人?为何会在清波门码头操持那等辛苦营生?是家族没落?是身世飘零?还是……另有隐情?沈星野的心微微揪紧。无论缘由为何,她选择隐藏,必有她的苦衷和考量。他绝不能因一时情动,莽撞地捅破这层窗户纸,惊扰了她,甚至……将她推离。

他需要时间,需要更谨慎地靠近,需要在她毫无察觉的羽翼之下,为她撑起一片更广阔安稳的天空。而眼下,正有一个绝佳的机会。

沈星野放下茶盏,眼神重新聚焦,锐利的光芒在眸底闪烁。他铺开一张永安城繁华街市的舆图,修长的手指在上面缓缓划过。他要让她的才华,她的心血,名动永安,香飘四海!让所有人看到“姜未”这个名字的价值!

翌日,沈星野特意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常服,显得温润清雅。

寒香坊内,第一批“天香引”被仔细封入青瓷瓶,贴上素雅笺封。馥郁的余香在空气中凝而不散,如同无声的宣告。沈星野踏入院中时,正见姜未立于阶前,靛蓝布袍衬得身形愈发清瘦挺拔,目光却沉静地掠过那些瓷瓶,如同将军检视即将出征的精锐。

“沈少爷。”姜未拱手,声音清越。

“茶已成,路需行。如何让它一鸣惊人,站稳脚跟,你可有想法?”沈星野目光扫过茶瓶上“天香引”三字,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沈家在永安城内外有大小茶铺十七家。姜管事既掌此茶,便由你从中择一,专营‘天香引’,作为此茶面世的门户。”

姜未眸光微动,并未推辞。她随沈星野登上沈府那辆不起眼的青幔马车,车轮碾过永安繁华的街市,驶向东市。沈星野并未言语,只将一份标注清晰的铺面舆图递给她,便闭目养神,任她自己思量。

马车在东市缓缓穿行。姜未的目光透过纱帘,如鹰隼般精准地掠过一家家沈记茶铺的门脸。

“停。”她忽而出声。

马车停在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口。巷尾处,一家铺面映入眼帘。黑漆木门半掩,门楣悬着“沈记茶肆”的旧匾,略显陈旧。铺面不大,仅一开间,但位置妙极——背靠一片清幽竹林,前临一弯活水小渠,流水淙淙。远离主街喧嚣,却又不至荒僻,隐隐与东市几家专营古玩字画的雅铺形成呼应。

“这一家?”沈星野睁开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是。”姜未推门下车,沈星野随后。踏入铺内,一股旧木与陈茶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铺内格局方正,略显空荡,只余几张蒙尘的桌椅。然而,临街一扇雕花木窗极大,引入充足天光,窗外竹影婆娑,流水潺潺,自成画意。后堂也有一方小院,墙角植着几株疏朗的梅树,意境清冷。

“此处,名‘听雪’。”沈星野道,“原是想做一处清雅茶室,可惜…经营不善,几近闲置。”

姜未指尖拂过积尘的窗棂,目光在空阔的堂内丈量,又在后院的梅树下停留片刻。她脑海中飞快勾勒:撤去冗余桌椅,临窗设品茶雅座,引窗外竹影水声入画;正堂设展茶区,以素锦铺陈,重点烘托“天香引”;后院稍加修葺,可作贵宾深谈或特殊茶事之所。地方虽不大,却胜在清幽独立,闹中取静,天然隔绝了喧嚣与闲杂。这正是她想要的——一个不卖凡茶、只候知音的“香巢”。

“闹市易得,静境难寻。”姜未转身,眸中光彩湛然,“此地清骨,正合‘天香’之魂。若稍加雕琢,可化璞玉。就它了,听雪茶肆。”

沈星野看着她眼中那份洞悉与笃定,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好。此地,以后便交由姜兄全权经营。盈亏自负,沈府只取四成利。铺中人事、采买、账目、经营,皆由你定夺。”

姜未猛地抬眼,惊愕之色瞬间冲破了惯常的平静!她原以为只是借壳售茶,未曾想竟是……一家完全自主的茶肆!这已非信任,而是将一片疆域、一个起点,亲手交付于她!

“少爷,这……”她声音微滞。

沈星野抬手止住她的话,目光沉静而有力:“沈府不缺一间茶铺。缺的,是能将‘天香引’真正推上云端的人。你,比任何人都懂它。这并非施舍,而是沈家对你姜未才华、未来潜力的最大投资!亦是……我对你这位制茶大师的敬意与信任!”他顿了顿,补充道,“沈府名头,依旧是你的后盾。”他目光灼灼,将“投资”、“敬意”、“信任”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将自己的私心完美地隐藏在冠冕堂皇的商业理由之下。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姜未压下心头的波澜,对着沈星野深深一揖,姿态郑重,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与承诺:“姜未,定不负所托!此恩,姜未亦铭记于心!””

沈星野看着她眼中燃起的、如同淬火星辰般的光芒,看着她郑重承诺的模样,心中那份隐秘的爱意如同藤蔓疯狂滋长,缠绕着喜悦与满足。他强忍着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只是温和地笑着,亲手扶起她:“好!我信你!听雪上下人手、账目,我已吩咐沈北整理,明日便与你交接。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沈家和我倾力配合!”

五日后,“听雪茶肆”旧匾换新,依旧是乌木底子,银钩铁画的四个字,却透着洗尽铅华的清冷风骨。推开雕花木门,入眼便是姜未精心布置的格局:左侧临窗设品茶区,三张花梨木小几配藤编软垫,窗外竹影摇曳,流水潺潺,自成天然画屏;右侧为展茶区,几排素雅的多宝格错落陈列青瓷茶罐,一张长案铺着素锦,只待主角登场;最深处,一方小巧的乌金石茶台光可鉴人。整个空间清雅疏朗,唯有一缕若有似无的微风,自后院幽幽透入。

“如何?”姜未负手立于堂中,询问身侧的方桐。她脸上带着连日布置的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

方桐环顾四周,眼中满是赞叹:“未儿巧思!面积不大,但胜在精巧。清雅不失贵气,闹市中的一方净土,正配得上‘天香引’!”她顿了顿,又有些忧心,“只是…这位置,终究是偏了些。”

姜未唇角微扬:“偏,才好做文章。热闹处是卖茶,此处,是卖‘天香’。”

开业前一日,沈星野踏着暮色而来,沈北跟在身后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他步入焕然一新的茶肆,目光扫过每一处细节,最终落在姜未身上,深邃的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沈星野打开木匣,一套秘色瓷的茶器映入姜未的眼帘!茶瓯、茶盏、茶托、茶则、茶匙…器型古雅端庄,釉色青翠莹润,如冰似玉,釉面开片自然流畅,在光线下流转着神秘而温润的光泽,一望便知是顶尖的越窑秘色珍品,价值不菲!

“这……”姜未眼中难掩震撼。秘色瓷乃贡瓷,民间罕见,更遑论如此完整的一套!

“既是‘天香引’的门面,总得有几件撑场子的家什。”沈星野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送来几件寻常物件,“秘色配天香,也算相得益彰。置于此处,方不负其清骨。”他目光落在姜未脸上,深邃的眼眸映着她微怔的神情,也映着秘色瓷清冷绝伦的光华。

这份礼太重了!重的不只是价值,更是这份懂得与支持!姜未心头滚烫,一股暖流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悸动直冲眼底,看着沈星野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映着她微怔的脸庞,也映着秘色瓷温润的光华。她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表达这份复杂的谢意。

“沈少爷…这太贵重了…”

“再贵重的器物,也要遇到懂它、配用它的人。”沈星野打断她,目光落在她清亮的眸子上,意有所指,“放在此处,物尽其用,便是它的归宿。”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玄青色的衣摆划过门槛。

姜未看着那套静静躺在木匣中的秘色瓷,指尖轻颤,拂过一只秘色茶盏冰凉细腻的釉面,那触感直抵心尖。窗外,竹影摇曳,流水淙淙。她心头那圈被沈星野目光投下的涟漪,无声地扩大,似乎漾得更深、更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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