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苏老汉便就定定地看着陆峥，等他回话。
陆峥坐在原地没动，目光落在苏老爹紧绷的侧脸和那双藏着算计却又透着恳切的眼睛上——他怎会看不出，今日这场“大闹”，多半是这老汉故意为之，步步紧逼，就是要把这门婚事钉死。但他沉默片刻，还是缓缓颔首：“可以。”
两个字，掷地有声。
苏老汉明显松了口气，烟杆在指间转了半圈，又啪嗒啪嗒抽了数口。
“小陆啊，时间也不早了，你昨天说还要回村探亲，那我也不留你们了，”苏老汉只觉抽了两口烟，才又稳住了两分心神，“你先吃点东西，就赶快去镇上打报告吧！”
“清颜就先收拾收拾东西，等你们领了证，你就和小陆一同回程家村吧。”
说完，苏老汉又吧嗒吧嗒抽着烟。
见陆峥身影不在了，苏老爹才看向苏清颜。
“清颜，你跟爹进屋，爹有话跟你说。”
最后这几个字，说得极重，苏清颜心中一紧，抬眼望去，只觉苏老汉看着她的眼神太过复杂，她心里顿时收紧了。
里屋的木门带着陈年的朽意，“吱呀——”一声缓缓合上，在寂静的堂屋里拖出绵长的尾音，像根无形的线缠得人心头发紧。苏老汉将那杆用了大半辈子的铜锅烟袋往八仙桌上一搁，“当啷”一声轻响，烟锅边缘的铜锈在晨光里泛着暗沉的光，倒像是浸了岁月的沧桑。
他枯瘦的手指捻着残余的烟须，眼皮耷拉着打量苏清颜，那目光像晒透了的老玉米，沉甸甸压在人心上。好半晌，他重重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仿佛都被这口气掀得更深，层层叠叠挤成沟壑，里头盛着大半辈子的风霜。
“你当爹老糊涂了？深更半夜的，跑你哥房里做什么？”
苏清颜的脸“唰”地褪尽血色。虽说这事是原主做的，可如今她只能硬着头皮背锅。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月白布衫的衣角，粗布被捏出深深的褶皱，指腹都泛了白。不敢对上苏老汉的视线，她慌忙低下头，额前碎发垂下来，像道帘子遮住泛红的眼眶，声音细若蚊蚋：“爹，我……我就是想进来看看……”
“看看？”苏老汉猛地抬手，指节在桌上“咚”地敲了一下，桌面木纹里积着的细尘都震得跳了跳。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像老树根似的凸起来：“你娘今早站在堂屋门口，手里攥着没纳完的鞋底，眼神躲躲闪闪，眼角的笑纹却藏不住，嘴角偷偷往上翘的模样，当我瞎了看不见？你们娘俩这是合着伙，在我眼皮子底下演皮影戏呢！”
苏清颜把下唇咬得泛白，一觉醒来身处异乡的委屈在此刻猛地冲到顶点。虽没再辩解一个字，泪珠却像断了线的串珠，“啪嗒、啪嗒”砸在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顺着指缝淌下去，洇湿了衣襟。
“哭啥？”苏老汉的嗓门松了些，拿起烟袋又放下，粗糙的手指在油亮的烟杆上反复摩挲——那上头浸着几十年的烟油子，滑溜溜的。他瞅着女儿泛红的眼角，刚硬的语气慢慢软下来，像被晒化的糖块：“你别怕，你既敢做，爹就敢给你兜底。”
闻言，苏清颜一怔，似是忘记了哭泣。
耳边声音仍在继续，明明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却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阵叹息。“你生得好，眉眼跟年画里的嫦娥似的，皮肤白得能掐出水，心气儿自然高，这些爹都知道。可咱是刨地的庄稼人，脚下踩着黄土地，肩上扛着锄头，攀不上那些高楼大院的高枝儿。我这心里啊，天天夜里跟揣着块石头似的，就怕哪日护不住你这朵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