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队的临时询问室设在法医中心三楼的一间小会议室里。空气沉闷，窗帘紧闭，只有桌上一盏台灯散发着冷白的光晕，将慕辰的脸照得轮廓分明，也放大了他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紧绷。
雷涛坐在对面，手指间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听着慕辰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叙述昨晚的“经历”——发现车辙、追踪至仓库、遭遇埋伏、队员牺牲、自己侥幸逃脱、在荒野中躲藏至天明……
慕辰隐去了被俘、体内炸弹、匿名短信以及最重要的文件部分，只将土壤报告归结为现场发现的“可疑线索”，并将周卫国的失态含糊地解释为对下属遇袭的震惊和自责。
关于那缕要命的制服纤维，他按照与周卫国的约定，解释为可能是在之前某次现场勘查中意外脱落，后被别有用心者收集利用进行栽赃。这个解释勉强说得通，但雷涛那双锐利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他，显然并未全信。
“……对方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不像普通的犯罪分子。”慕辰结束叙述，声音有些沙哑，“而且，目标明确，就是冲着我们去的。”
雷涛沉默着，将那根烟在指尖捻了又捻，良久才开口，声音低沉：“死了两个人，伤了好几个。对方没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用的都是无法追踪的黑市武器。这是一次专业的军事化袭击。”他抬起眼，目光如炬地盯着慕辰，“老慕，你跟我说实话，你们到底在北郊碰到了什么？仅仅是土壤线索？周主任的反应，可不像只是心疼下属。”
慕辰迎着他的目光，心跳如鼓，体内的异物感似乎也随着情绪的紧张而微微搏动。他知道雷涛的敏锐，任何一丝犹豫都可能被捕捉到。
“我们怀疑，那里可能是一个中转点或者废弃据点，涉及到一些……旧案。”慕辰选择性地透露一点点，试图将方向引向过去，“可能触碰到了某些人不想被翻出来的东西。”
“旧案？”雷涛挑眉，“多旧？跟现在这两起塞纸条的案子有关？”
“还在查。”慕辰避重就轻，“需要时间。”
雷涛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逼问，只是将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行，你先回去休息。纤维的事，我会让人再仔细核对，看看有没有其他解释。但是老慕，”他语气加重，“别再单独行动。有任何线索，第一时间通知我。这不是你一个人能扛的事。”
慕辰点了点头，起身离开。走出询问室，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面对雷涛的压迫感，丝毫不亚于面对那个冰冷的电子音。
谎言只能暂时喘息，真相的压力却与日俱增。他必须尽快破解文件。
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那里可能也不安全。他需要找到一个绝对隐秘的地方，联系那个“疯子”陈博士。
陈博士本名陈深，是中心技术队元老级的人物，技术实力顶尖，尤其是电子物证恢复和数据挖掘方面，堪称鬼才。但他性格极其孤僻乖张，不善交际，沉迷技术不可自拔，常年窝在地下二层的旧设备库里捣鼓他的那些“宝贝”，几乎被主流体系边缘化。也正因如此，他可能反而是最不容易被“他们”注意和渗透的人。
慕辰避开人流，沿着消防通道走下地下二层。这里的空气更加阴冷，混合着机油、灰尘和电路板发热的独特气味。走廊灯光昏暗，尽头那扇挂着“设备重地 闲人免进”牌子的铁门，就是陈深的领地。
慕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和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谁啊？不是说了没事别来烦我？！”
“陈博士，是我，慕辰。”
里面安静了一下，然后是拖鞋啪嗒啪嗒走近的声音。门开了一条缝，陈深那颗头发蓬乱、戴着厚厚镜片的脑袋探了出来，脸上带着疑惑和被打扰的不爽：“慕法医？你跑我这垃圾堆来干嘛？又有什么疑难杂症骨头要我看？”
“有点东西，想请你帮忙看看。”慕辰压低声音，“不方便在上面说。”
陈深的小眼睛在镜片后眯了一下，上下打量了慕辰一番，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和异常，嘟囔了一句：“神神秘秘的……”但还是侧身让开了门，“进来吧，小心脚底下。”
慕辰闪身进去，陈深立刻把门关上反锁。
房间里堆满了各种拆解到一半的仪器设备、缠绕的电线、电路板和服务器机箱，几乎无处下脚。只有房间中央一小块区域相对整洁，摆着几台超高性能的电脑工作站，屏幕上跳跃着复杂的代码和数据流。
“说吧，什么事？”陈深一屁股坐回他的工程椅，翘起二郎腿，拖鞋挂在大脚趾上晃荡着，“事先声明，修手机刷机之类的小活儿别找我。”
慕辰没有废话，直接道：“我需要你帮我分析一些文件，高度机密，来源……特殊。涉及可能存在的内部问题，不能留任何分析记录，不能连接内网，必须绝对离线处理。”
陈深晃荡的拖鞋停住了。他推了推厚厚的眼镜，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感兴趣的光芒：“哦？内部问题？高度机密？听起来比修手机有意思多了。”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黑料？”
“可以这么理解。”慕辰严肃道，“风险很大，你可能也会被盯上。如果你不愿意，我现在就走，就当我没来过。”
陈深嗤笑一声，脸上露出一种技术宅听到挑战时的兴奋和不屑：“盯上？老子玩代码的时候，那帮家伙还在玩泥巴呢！东西呢？”
慕辰报出了那个被他藏匿的、位于城北某个偏僻街区自助储物柜的编号和密码。“一个黑色帆布包，里面有纸质文件和移动存储设备。重点是里面的电子设备，我需要知道里面所有被删除、被隐藏、被加密的信息。特别是关于十几年前北郊那个生物化学研究所的。”
“老掉牙的玩意了？”陈深撇撇嘴，但眼神越发亮了起来，“行吧，挖坟也算是技术活。什么时候要结果？”
“越快越好。最好24小时内。”慕辰道，“有任何发现，特别是涉及到……”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两个名字，“周卫国主任，或者赵峰的，立刻告诉我，只告诉我一个人。联系方式用这个。”他递给陈深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一次性的、不记名的加密通讯号码。
陈深接过纸条，扫了一眼，随手塞进一堆电路板里：“知道了。啰嗦。”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转身开始在键盘上敲打起来，似乎立刻就要远程调动他的什么“宝贝”去取货了。
慕辰稍微松了口气。陈深虽然古怪，但他的技术痴迷和对体制的不屑一顾，反而成了此刻最可靠的保障。
离开地下室，回到相对明亮的一楼，慕辰却感觉每一步都踏在薄冰之上。赵峰温和的笑容，周卫国惊恐的眼神，雷涛审视的目光，还有体内那冰冷的威胁，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他需要等待陈深的消息，但同时也不能坐以待毙。
他想起第二个死者，那个被剖腹塞入“游戏开始”纸条的男人。他的身份查清了吗？他为何被杀？与过去的关联又是什么？
他走向刑侦支队临时借用的小办公室，想看看那边有没有进展。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雷涛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失踪人口比对没有结果？监控呢？那么大一个活人，从被绑架到被运到废弃仓库，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都是饭桶吗？！”
一个年轻刑警委屈的声音传来：“雷队，那附近都是老工业区，监控探头本来就没几个好的，而且案发前后时间段，恰好那片区域发生了短暂的、小范围的供电故障，可能是人为破坏……”
又是这样。精准的策划，完美的痕迹清除。
慕辰推门进去，里面的讨论戛然而止。几个刑警看到是他，表情都有些微妙，显然纤维栽赃的事已经在内部小范围传开。
雷涛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挥挥手让其他人先出去。
“有事？”雷涛看向慕辰。
“第二个死者的身份，还没线索？”慕辰问。
雷涛摇头：“指纹、DNA都比对过了，没有记录。面部识别也失败了，对方毁容得很彻底。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慕辰，“但是，法医那边在他的胃里，除了那张打印的纸条，还发现了一点别的东西。”
慕辰的心一提：“什么？”
“极少量的、未完全消化的食物残渣。”雷涛道，“经过初步分析，里面有一种很特殊的香料成分，这种香料，只在本市最高档的私人俱乐部‘兰亭’的特供菜品里使用。”
兰亭会所？
慕辰听说过这个地方。那是本市权贵名流云集之地，实行极其严格的会员制，私密性极高。
一个身份不明、看似从事体力劳动的死者，胃里竟然有兰亭会所的特供食物？
这极其反常！
“查过兰亭的会员名单和消费记录了吗？”慕辰立刻问。
“正在申请搜查令和调令，但阻力很大。”雷涛的脸色阴沉下来，“那地方背景不简单，捂得严严实实。没有确凿证据，很难撬开它的嘴。”
一个可能指向顶级权贵阶层的线索！
这似乎和文件里提到的、涉及“大人物”的非法研究隐隐对应上了。
第二个死者，或许不仅仅是一个“祭旗”的小角色？他可能接触到了某个核心圈子，甚至可能本身就是某个秘密的知情人，因此被灭口？
“供电故障……兰亭会所……”慕辰喃喃自语，试图抓住其中的关联。
突然，他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他猛地抬起头：“雷队！第一个案子，那个女尸打捞上来的河边，周边区域的监控，案发前后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短暂的供电故障？”
雷涛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射出锐利的光芒！他立刻抓起内部电话：“技术队！我是雷涛！立刻给我查，第一个无名女尸案发现场周边五公里范围内，案发前后48小时的所有供电记录！特别是短暂的、小范围的异常断电！要快！”
等待结果的几分钟，显得格外漫长。
慕辰感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凶手（或团伙）不仅拥有精良的武装、高超的黑客技术，还能轻易操控城市供电系统……这背后的能量，简直骇人听闻。
电话很快回了过来。
雷涛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重重地放下了话筒。
他看向慕辰，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寒意：“……有。案发前夜，女尸被发现河段上游的两个配电箱被人为破坏，导致附近区域停电了整整两个小时。供电公司以为是普通盗窃，刚刚才修复上报。”
同样的手法！同样的精准抹除痕迹！
两起案件，以这种极其专业且嚣张的方式，被联系在了一起！
凶手的影子，似乎正从一个疯狂的复仇者，逐渐变成一个拥有庞大资源和能量的、深不可测的庞大黑影。
而“兰亭会所”，这个突然出现的、象征着顶级权贵的地方，如同冰山浮出水面的那一角，暗示着水面之下更加巨大和恐怖的真相。
慕辰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体内的那个炸弹，似乎也随着这个发现的重量，而变得更加冰冷和紧迫。
游戏，正在朝着一个更加危险和不可预测的方向，加速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