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稻田大学的银杏叶开始泛黄时,小雨收到了硕士录取通知书。她站在大隈讲堂前的石阶上,指尖抚过通知书上烫金的校徽——这里曾是母亲求学的地方,也是父母初遇的场所。
“在想什么?”肖恩从身后走来,手里拿着两杯热咖啡。十月的风卷起他深灰色风衣的衣角,露出里面东京大学的教师证。
小雨接过咖啡,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樱花树:”妈妈说那棵树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每年十月会反常地开几朵花,她叫它’倔强樱’。”
肖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光秃秃的树枝上确实有两三朵粉白的花苞在风中颤动。”我查过你母亲的毕业论文,”他突然说,”题目是《误译在文化交流中的积极意义》。”
小雨的咖啡杯停在半空。这个巧合让她脊背窜过一阵电流——她刚确定的硕士研究方向,竟然与母亲二十多年前的选择不谋而合。
“横山教授保留了所有学生的论文。”肖恩从公文包取出一份复印件,扉页上有母亲清秀的笔迹:”献给建国——你教会我破碎的齿轮也能转动。”
当晚,小雨把论文复印件铺满公寓的地板。母亲在文中引用了大量误译案例,其中一个特别用红笔圈出:明治时期某位译员将”democracy”错译为”民本主义”,这个美丽的错误反而帮助日本社会更容易接受了西方思想。
手机震动起来,是父亲发来的工作照——他正在巴黎的联合国气候峰会担任设备顾问,背景里能看到同传间的全貌。小雨把母亲论文的照片发过去,附言:”看来我注定要走这条路。”
父亲回复了一张老照片:年轻的母亲站在同传间里,而玻璃窗外,父亲正痴痴地望着她。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那是1994年11月3日——恰好是二十四年前的今天。
“你妈妈第一次正式同传的日子。”父亲的信息紧接着跳出来,”我在窗外站了全程,比她还紧张。”
小雨摸着照片上父母年轻的脸庞,突然做了个决定。她打开电脑,给导师发了封邮件:”能否将我的研究方向更具体化为’家族传承对译员容错能力的影响’?”
这个课题在第一次研讨会上就引起了争议。”太个人化了!”白发苍苍的田村教授拍着桌子,”学术研究需要客观距离!”
但横山先生却力排众议:”最好的语言研究永远根植于真实的人生。”他颤巍巍地走上讲台,播放了一段录音——年轻的父亲在日语演讲比赛上紧张得忘词,即兴发挥了一段农机修理与语言学习的类比,反而获得满堂喝彩。
“知道林建国为什么能成为出色的技术翻译吗?”横山先生环顾会场,”因为他把每一次失误都变成了独特的连接方式。”
研讨会后,肖恩带小雨去了东京塔下的一个老旧小区。在一栋公寓楼前,他指着三楼阳台:”那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知道为什么我父亲反对我学翻译吗?”
小雨摇摇头。肖恩苦笑了一下:”因为我五岁时目睹他把’不可抗力’错译成’无敌的力量’,导致客户损失惨重。他从此认为语言太危险。”
这个从未提及的往事让小雨心头一紧。她握住肖恩冰凉的手,突然明白了自己研究的真正意义——不仅要接纳自己的失误,还要理解他人对失误的恐惧。
十二月初,父亲从巴黎回来,带了个意想不到的礼物——母亲当年在同传间用过的耳机,横山先生辗转多年才找到。
“你妈妈说这耳机有魔力。”父亲轻轻擦拭着斑驳的耳垫,”能让人听见说话者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小雨戴上耳机,里面只有沙沙的电流声。但当她开始练习同传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曾让她紧张的专业术语突然变得亲切起来,就像母亲在耳边轻声提醒。
圣诞节前,小雨的初步研究成果登上了早稻田学报。她在致谢部分写道:”献给从未放弃交流的父母,和所有敢于在语言中跌倒的人。”
父亲把这页论文装裱起来,挂在交流中心最显眼的位置。照片里,母亲站在”倔强樱”下的笑脸,与玻璃窗外父亲专注的目光遥遥相对,仿佛跨越时空的对话。
跨年夜,小雨和肖恩站在涩谷拥挤的人潮中等待倒数。当时钟指向零点时,肖恩突然单膝跪地,掏出的不是戒指,而是一把钥匙。
“这是我用第一笔翻译费买的公寓,”他的声音淹没在欢呼声中,”就在你父母初遇的街道。”
小雨拉起他,在震耳欲聋的倒计时中大喊:”这算求婚吗?”
“不!”肖恩笑着摇头,”这只是个开始——像你爸爸说的,先试试齿轮合不合!”
人群开始高喊”五、四、三…”,小雨望向东京塔的方向。她知道,父亲此刻一定站在巴黎办事处的小阳台上,手里举着写有”新年快乐”的白板,而横山先生和美咲正在早稻田的”倔强樱”下守岁。
当零点钟声响起时,小雨吻了吻肖恩的额头,然后对着天空轻声说:”妈妈,你看到了吗?我们都在学着把裂痕变成花纹。”
远处,几朵反常开放的樱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像是无声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