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那惊天动地的哭嚎还在免提里回荡，背景音是群鸡暴动的末日交响曲。江屿握着手机，脸色苍白如纸，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滴落在紧捂后颈的手背上。那片红疹已经肿得发亮，边缘甚至开始渗出细小的水珠，像一片被剧毒腐蚀的沼泽，迅速向四周蔓延，连带着他半边脖颈都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深红色。
他身体晃了一下，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碎裂。外婆的咆哮戛然而止，只剩下忙音在寂静的阁楼里突兀地回响。
“江屿！” 我心脏骤停，再也顾不得什么安全距离和嫌恶眼神，一个箭步冲到他身边。他半跪在地上，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艰难的嘶鸣，像破旧的风箱。他死死捂着脖子，指缝间露出的皮肤肿得吓人，连带着下颌线都模糊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痛苦地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
过敏！严重过敏！风油精？！
“药！药在哪里？！” 我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抓住他另一只胳膊想把他扶起来，“你家有没有抗过敏药？！快告诉我！”
“没……没有……” 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浓重的喘息，“……走开……” 他试图甩开我的手，但力道虚软，反而因为动作牵扯到脖子，疼得他闷哼一声，身体蜷缩得更厉害。
“走开个屁！” 我被他这副死撑的样子气得差点骂脏话，“你想死在这里吗？！” 我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个巨大的书柜，扫过散落一地的书本杂物……药箱？急救包？在哪里？！
我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刚才那片绿萝叶子掉落的地方——旁边那个摔裂的杂物盒！盒子裂开，里面除了文件，好像还有几个小塑料瓶！
我扑过去，不顾一切地扒开散落的纸张。找到了！一个白色的塑料小药瓶！标签上印着“氯雷他定片”！抗过敏药！
“找到了！” 我狂喜地喊出声，抓起药瓶。瓶盖拧开，里面还有小半瓶白色的药片。
“水！水！” 我冲回江屿身边，他此刻已经有些意识模糊，呼吸更加困难，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我用力掰开他捂着脖子的手——那触感滚烫肿胀，皮肤紧绷得吓人——然后迅速倒出一粒药片，塞进他嘴里。
“咽下去！快！” 我焦急地催促，目光扫过卫生间方向。纯净水！刚才还有半瓶！
我把他小心地靠在书柜边，冲进卫生间抓起那半瓶纯净水。再冲回来时，江屿正痛苦地试图吞咽那粒药片，但喉咙肿胀让他动作极其艰难。我赶紧拧开瓶盖，小心地往他嘴里倒了一点水。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终于将药片咽了下去。但呼吸依旧急促困难，胸口剧烈起伏，脖子上的肿胀没有丝毫缓解的迹象，反而有继续恶化的趋势！
不行！光吃药不够！得降温！缓解肿胀！
我目光再次扫过散落的东西。冰袋？没有！毛巾？冷水！
我冲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该死！还是没水！我抓起那卷洁白的医用纱布，又冲回客厅。纯净水！只剩小半瓶了！
我咬咬牙，把剩下的纯净水一股脑倒在纱布上，浸透。冰凉的湿纱布带着水汽，我小心翼翼地、尽量轻柔地敷在他滚烫肿胀的脖子上。
“嘶……” 冰凉的触感让他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紧闭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而痛苦地看着我。
“忍一下！必须降温！” 我声音发紧，手指因为紧张微微颤抖，但动作不敢停。湿纱布覆盖在狰狞的红疹上，冷水浸润着肿胀的皮肤。我一遍遍用纱布蘸着所剩无几的纯净水，轻轻按压擦拭，试图带走那可怕的热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被拉长。阁楼里只剩下他粗重艰难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我半跪在他身边，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片可怕的肿胀上，感受着指尖下皮肤的温度似乎……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在下降？紧绷感好像也轻微地松弛了一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
江屿急促的呼吸终于开始放缓，虽然依旧粗重，但不再有那种濒临窒息的嘶鸣感。他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紧闭的眼睛也缓缓睁开，眼神虽然依旧带着痛苦后的疲惫和涣散，但不再像刚才那样濒临崩溃。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有些茫然地落在我的手上——那只正拿着湿纱布，小心翼翼按压在他脖子上的手。
我的动作猛地顿住。
空气仿佛凝固了。
阁楼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车鸣。
我半跪在他身边，离得很近。近到能看清他苍白脸上细小的汗珠，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微弱的气息拂过我的手腕。他脖子上那片狰狞的红疹依旧触目惊心，但肿胀似乎真的消退了少许，颜色也从深红变成了暗红。湿纱布的冰凉和我指尖的温度形成奇异的对比。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痛苦、狼狈、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还有某种更深沉的、我无法解读的情绪，在深潭般的眼底缓缓沉淀。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气。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开，落在他身旁的地板上。
就在他手边不远的地方，那片小小的、嫩绿色的、带着锯齿边的绿萝叶子，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在昏黄的灯光下，它脱水卷曲的边缘显得那么脆弱，却又那么固执地存在着。
七年前。
那个被我随手夹在草稿纸里、扔到他座位角落的、微不足道的叶子。
他保存至今。
而我刚才……用那瓶误打误撞泼了他一身、差点要了他半条命的风油精……换来的纯净水……在救他。
命运像一张荒诞又残酷的网。
我拿着湿纱布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