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黏腻的感觉顽固地附着在牛仔裤后兜的位置，风油精那股霸道又刺鼻的薄荷樟脑味儿，像个小恶魔一样钻出来，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现在是江屿外婆亲口认证的“风油精污染源”，正被押解到“原告”江屿的私人领地执行“赎罪清洗”。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映着江屿走在前面的背影。他走得很快，步子迈得又大又沉，肩膀绷得紧紧的，仿佛身后跟着的不是我，而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生化炸弹。我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牛仔裤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又凉又沉，摩擦间那股味儿更浓了。我不敢靠太近，努力保持着至少两米的“安全距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他沉闷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终于到了顶楼。江屿在一扇刷着深绿色油漆的木门前停下。他掏出钥匙，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咔哒”一声打开了门。
门开了，一股混合着旧书、灰尘和淡淡松木香气的味道涌了出来。我好奇地往里瞄了一眼，有点意外。
这地方……不太像个年轻男生的住处。
客厅很大，但异常空旷简洁。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深灰色大书柜，塞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看着就让人眼晕。深色的家具线条冷硬，巨大的深色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靠角落里一盏落地灯提供着昏黄的光线。整个空间透着一股冷清、安静，甚至有点……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空气里除了书和灰尘的味道，好像还藏着点什么别的，一种被时间封存起来的旧物气息。
“卫生间在右边。” 江屿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他侧身让开门口，人却没进来，就站在玄关的阴影里。他好像刻意避开了我的视线，但手指却无意识地、烦躁地搓捻着自己衬衫袖口上那块已经晕开的绿色油污——那是他唯一无法忽视的“污染”痕迹。
我“哦”了一声，低着头，像个做错事被罚站的小学生，赶紧往右边挪。推开磨砂玻璃门，是个小小的卫生间。白色的瓷砖，白色的洗手台，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老式圆头水龙头杵在那里。
洗？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样子，再看看屁股后面那片醒目的深绿色污渍，脸一下子烧了起来。牛仔裤又厚又硬，沾了油污更难洗了。而且……在这儿洗？当着他的面？脱裤子？！这念头让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我对着水龙头犯愁，手指犹豫着要不要拧开试试的时候——
“别用那个水！” 江屿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卫生间门口，半边身子还隐在阴影里。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我伸向水龙头的手，眉头拧着，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一种说不清的抗拒。
“水……暂时不能用。” 他补充了一句，声音有点干涩，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命令。
水也不能用？！
我彻底懵了。手背被鸡爪挠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屁股后面又凉又黏，现在连水龙头都不让碰？巨大的委屈和无助猛地涌上来，鼻子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掉了下来。咸涩的泪水流到伤口上，疼得我“嘶”了一声，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弄……” 我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一半是疼的，一半是窘迫和难堪，“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不敢看他。抽泣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口那边，沉默了几秒。我能感觉到江屿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转身离开的脚步声，接着是外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我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心里乱糟糟的。外面安静下来，只有我自己的抽泣声。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回来了。
一只手从门框边伸进来，没有进门。手里端着一个深蓝色的塑料盆，里面放着几样东西：一块包装都没拆的大块白香皂，一瓶没开封的纯净水，一卷洁白的医用纱布，一小瓶碘伏。最上面，还叠放着一件看起来是新的、纯黑色的男士T恤。
“用这些。” 江屿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少了点刚才的紧绷。那只手把盆轻轻放在门口内侧的地上，就立刻缩了回去，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被污染。
“……换好，叫我。” 脚步声再次远去，这次是朝着客厅深处去了。
我赶紧关上门，反锁，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吁了口气。看着地上那个蓝色的盆，像看到了救星。
拧开纯净水瓶，冰凉的清水冲在手背上，刺痛感减轻了不少。我费力地撕开香皂包装，在那片顽固的绿色污渍上使劲揉搓。薄荷樟脑味混合着皂香，在小小的卫生间里弥漫开来。外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大概躲得远远的吧？
折腾了好一会儿，那片绿色终于淡了很多，虽然牛仔裤湿了一大片，还带着明显的皂味和隐隐的薄荷味，但总算不那么刺眼了。
脸又红了。我咬着嘴唇，飞快地脱掉那条湿漉漉、沾着“罪证”的牛仔裤，团成一团扔进盆里。然后拿起那件黑色的T恤。纯棉的料子很柔软，带着新衣服特有的味道。我把它套在身上，宽宽大大的，长度刚好盖到大腿中间，松松垮垮的，倒是挺舒服。衣服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和他阁楼里一样的冷冽松木香。
“……好……好了。” 我对着门缝，小声地说，脸颊烫得厉害。
外面一片寂静。没有回应。
我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他该不会……睡着了吧？或者被风油精味儿熏晕了？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再喊一声的时候——
“哐当——哗啦！！！”
客厅深处猛地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重物狠狠砸在地板上的声音！紧接着是一连串让人心惊肉跳的、书本纸张稀里哗啦倒塌散落的声音！
我的心猛地一跳！出什么事了？！
顾不上多想，我一把拉开卫生间的门冲了出去！
客厅深处，靠近那个巨大书柜的地方，一片狼藉！
几本厚厚的精装书狼狈地翻倒在地上，旁边一个放杂物的盒子也摔裂了，里面的文件和零碎东西撒得到处都是。而这片混乱的中心——
江屿背对着我，半跪在地上。他一只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后脖颈，肩膀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从他捂着的指缝间和裸露的脖颈皮肤上，一片片诡异的、迅速蔓延开的红色疹子清晰可见！那样子看着就让人心惊！
更让我目光凝固的，是他身边散落的东西。
几张微微泛黄的旧试卷（上面好像有化学公式？），一本摊开的、印着“蓝星化学社”合影的旧册子……而在那堆倒下的杂物正中间，像被无意中从书柜最深处某个隐秘角落抖落出来，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一小片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柱下——
一片小小的、压得平平整整的、边缘带着可爱锯齿的……
嫩绿色叶子。
虽然有些脱水，但叶脉清晰可见。
我认得它。
那是当年我放在课桌上的、养死了一大盆后唯一侥幸活下来、被我当成“科学奇迹”标本、偷偷夹在书里送给……送给那个总是坐在角落、沉默得像影子一样的……江屿的那片绿萝叶子！
它竟然……被他夹在书里，保存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