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玲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李老太久不运转的脑瓜子，“咔咔咔”转得快冒火星了。
等李老太被强烈的尿意再度拉回神时，林巧玲已不见了人影，自己的脑袋倒是烫得吓人。
她迅速地跑到蹲坑解决了个人问题，转身就进了水房，洗过手后，再掬水拍了拍脸，帮自己发烫的大脑降降温。
此时正是家家户户吃晚饭的时间，水房只有李老太一个人在。
她茫然又迷惑地盯着水池里的倒影，仍然没能搞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老太拍拍手臂、抬抬腿，又在原地蹦了蹦，再掐了掐脸。
“嘶，好痛！”
李老太嘴上叫着疼，嘴角的笑却越扯越大。
痛是真的，身体也是真的！
她死了，又活了！
从瘫痪无力的71岁，回到了年轻力壮的38岁!
电光火石之间，李老太猛然想起了外孙女蓉蓉藏在她小屋里的那一摞摞小说。
偶尔蓉蓉会跟她讲那些书大概讲得什么故事，什么穿越重生、玄幻星际，李老太虽然听不太懂，但每次都笑眯眯地应和几句。
所以，她这是不是……重生？！
·
“亲爱的妈妈，你辛苦了，快请坐。”李卫平的鼻子上贴着块白纱布，嬉皮笑脸地挪了下凳子。
李福东弹了弹烟灰，抬眼瞄了李老太一眼，见她两手空空地走进来，转头就朝李卫红使了个眼色。
李卫红一进门就看见李卫平两兄妹正挨着墙根罚站，就在他后退的时候，仍然惊动了他爸，不等他发话，李卫红便乖觉地站了过去。
现在接到了李福东的眼神，李卫红知道，到他表现的时候了。
“三弟说得对，妈你为了我们这个家实在是太辛苦了，今天你好好地休息，端饭这种事情，我去就行。”
说着，李卫红就往门口走。
“什么饭，谁的饭？”李老太疑惑地问道，随即又想通了，这些人不会以为自己出门就是为了去给他们做饭的吧？
李老太呲笑一声，“想吃饭？行啊，自己做去吧。”
屋里的其余四人闻言一怔，他们都听到王小花在走廊说的话了，以为她已经想通消气了，没想到这事还没过去？
“妈，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李卫平小跑着靠近，扯着李老太的手，使出了惯常的哄人手段。
“我不是你妈。”李老太冷着一张脸，将手收回来，径直往卧室走。
“妈，我们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们好不好？”
“妈，我一直都把你当亲妈看的，你不要……”
“咳，卫平妈……”
身后三个男人的声音不谋而合地响起，字字情深意切，仿佛他们真的很在乎她、很关心她似的。
李老太却是如芒在背，感觉自己已经被三条张着獠牙的毒蛇缠上了，它们一圈圈地将她绕紧，想要把她拖回到前世的结局上去。
李老太握紧拳头，骤然转身，狠狠地踹向长条凳。
凳脚擦着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李老太梗着脖子吼道：“我不叫哪个妈，也不是哪个婆娘！”
“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衡明秀！”
“我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谁家的老妈子、老婆子，没义务给人当牛做马！”
“别以为他们叫你一声李老太就是尊重你了。”衡明秀耳边回想起【林巧玲】的声音，“我告诉你，当别人只记得你是‘谁家的谁’时，便是你在家庭与社会中逐渐失权的开端。”
“他们看见的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你，而是附着在他人身上的一个归属符号，就像牲口会被烙上主人的印记。”【林巧玲】说过的话，烫得她耳朵发麻。
是了，那些称呼就像是无形的枷锁，将她慢慢地捆做了李家的附属品。
一个人的分量，从别人对她的称呼上，便能大致地体现出来。
上辈子衡明秀没想明白，只笑话那是年轻人钻了新思想的牛角尖，还跟【林巧玲】说，这 “衡家姑娘”、” 李家媳妇 “、”卫平妈” 、“李老太”不都是指的她这个人吗？
直到她被送进养老院，护工冷冰冰地喊着 “039 床”，衡明秀才猛然地惊觉：当一个人的名字被简化成冰冷的代号，原来是这样地残酷冷漠。
就这样她从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被逐步地蚕食，最终化作报告上一串冰冷的数字。
而现在，“衡明秀”的本体，正在学习如何地冲破层层叠叠的裹布，重新释放出来。
·
李家三个男人的眉头俱是一皱，同步得好似一个人。
立冬则把脑袋缩得更低，恨不得钻进地板里，谁都看不见她才好。
李卫红两个到底是年轻了些，脸色一变，就要说话。
李福东毕竟是当领导的人，转眼又挂上温和的笑意，“卫、明秀，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莫要再说胡话了，进去躺着休息吧，等饭做好了，我来叫你。”
转头，他又吩咐李卫红三个，“小冬，你去把脏衣服洗了。卫平、卫红，看看家里面条还够不够，再去厂食堂看看还有没有菜，不行就去外面摊子上买点吃的回来。”
“爸！”在李卫红看来，这就是李福东对衡明秀的纵容和妥协。
“叫什么叫，你妈不舒服，你们做子女的，不该帮她分担分担吗！”李福东板下脸来。
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不行，必须想个办法把这个疯婆子给压下去，不然他在这个家里还能有什么威信！
李冬夹着肩，快速地溜到角落，抱起堆满衣服的木盆就往外跑。
“嘿嘿，爸你说得对！我妈天天这么得辛苦，我这个当儿子的当然会心疼，”李卫平笑嘻嘻地说，“偶尔帮我妈分担一下，也是应该的。”
他把手朝前一伸，“可是爸，我身上没钱，你给我点儿呗，多给点，我妈今天都晕倒了，必须吃点好的补补。”
李福东没忍住白了他一眼，从衣兜里摸出几块钱拍到他手里，“你读书要是有你嘴巴这么滑，说不定早就拿到录取通知书了。”
李卫平被亲爸奚落了，也不生气，捏着钱冲李卫红笑笑，“二哥，走吧，早晚点，人家就关门了。”
李卫红看了李福东一眼，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衡明秀一脸冷漠地站在原地，将这出好戏从头到尾地看完了，心里十分不爽。
李福东表面上好像在帮着她说话，可她总觉得他的话里带着其他的意思，让她别扭极了。
“明秀，这个钱是我今天刚……”李福东想要解释。
衡明秀无动于衷，转身就回了卧室。
这个年代的室内门，没有门锁，只有一道插销。
衡明秀迅速地将插销别上，抬头就把整个卧室纳入了眼底。
一张排骨架实木床，棉褥上面铺的竹席，以及两个麦麸子枕头。
一个实木高低柜挨着床尾的角落摆放，矮柜上面还放着她的陪嫁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