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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军校大礼堂,从未如此压抑。

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味,尽管这里并没有一发实弹。礼堂中央,那座占据了半壁江山的巨大沙盘,便是天下的缩影。山川、河流、城郭、关隘,每一处细节都透着冰冷的真实。

一场模拟未来“一统之战”关键战役的兵棋推演,即将在此上演。它不仅决定着两种战争思想的胜负,更可能预示着在场所有人的未来。

蓝方指挥官,蒋先耘。

红方指挥官,贺兴汉。

宿命般的对决。全校师生,连同白发苍苍的校长和一众资深教官,尽数在场,屏息凝神,充当这场无声战争的见证者。

角落的阴影里,莫渊静静站着,像一座融入黑暗的雕塑。他不需要看这场推演,他今天来,只是为了亲眼验证一个猜想——那枚不听话的棋子,究竟要发出一个什么样的“信号”。

“推演,开始!”

教官的声音落下,两名推演助理立刻将代表双方主力的红蓝小旗,插上了沙盘。贺兴汉的指挥风格一如其人,大开大合,稳扎稳打,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兵法正道。他毫不犹豫地集结重兵,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锤,直扑中路,意图以绝对的兵力优势,堂堂正正地碾碎对手。

观礼席上,不少教官微微点头。这才是王道之师,无可指摘。

然而,蒋先耘的第一道命令,却让整个礼堂的空气瞬间凝固。

“蓝方,B2集团,放弃白马渡,全线后撤三十里,于西侧丘陵地带构筑二线防御。”蒋先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传令兵甚至愣了一下,确认般地又看了一眼蒋先耘,才将这道命令复述给推演助理。

“什么?!”

“他疯了?”

观礼席上,压抑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白马渡!中路咽喉,兵家必争的门户!贺兴汉的主力正以泰山压顶之势扑来,蒋先耘不据险而守,反而主动弃守?这不是疯了,就是吓破了胆!

贺兴汉先是愕然,紧接着,一股狂喜冲上头顶。他看向对面的蒋先耘,那人正专注地凝视着沙盘,仿佛只是做了一个喝水般寻常的决定。

“贺哥,会不会有诈?”贺兴汉的副手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不安。

“诈?”贺兴汉的嘴角扬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手中的指挥杆几乎要戳穿沙盘,“他拿什么布阵?拿他那套‘精神原子’吗?他这是在自掘坟墓!传我命令,全军突击!撕开白马渡,把蓝军的腰给我彻底斩断!”

红色的旗帜洪流,瞬间加速,狠狠地刺进了蓝方让出的那片空虚腹地。

胜利的天平似乎已经彻底倾斜。所有人都觉得,大局已定。蒋先耘的狂妄与无知,将被贺兴汉用最正统、最无可辩驳的方式,碾成齑粉。

莫渊的副官在他身后低语:“队长,此举不合常理,近乎自戕。贺兴汉赢定了。”

莫渊没有作声。他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蒋先耘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上。他想起了那篇关于“狼”的文章。这个年轻人,从不做无的放矢之事。那看似自杀的一步,究竟藏着什么?

就在红方主力尽数涌入白马渡,在沙盘上形成一个巨大的、傲慢的突出部时,蒋先耘的第二道命令,终于来了。

“命令,潜伏于北山侧翼的A3炮兵团,以及C1工兵营,按预定计划,开始行动。”

北山侧翼?那片无关紧要的区域?

所有人的视线,下意识地投向沙盘的边缘。只见推演助理面无表情地拿起几面代表“桥梁炸毁”和“山道破坏”的黑色小旗,精准地插在了那支红色箭头洪流的后方!

紧接着,一面代表重炮阵地的蓝色旗帜,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山谷位置,被“唰”地一下竖了起来!

“轰!”

没有声音,但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响起了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

贺兴汉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龟裂。他猛地转身,死死地盯住沙盘上自己的后方。那几面黑色的旗子,像一条条致命的毒蛇,死死咬住了他大军的咽喉。

他的后勤补给线……他的退路……被切断了!

那个他嗤之以鼻的“放弃”,根本不是溃逃,而是诱饵!蒋先耘用整个中路的门户作为代价,把他最精锐的主力,钓进了一个绝杀的陷阱!

“不只是后路!”战略学总教官,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激动地站了起来,手指因用力而颤抖,“快看两翼!蓝方的两支侧翼部队!它们像一把巨大的铁钳,正在合拢!天呐……他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正面战场,他要的是全歼红军主力!”

沙盘上,无声的杀戮正在上演。蓝色的旗帜从左右两翼,以一个完美的弧线包抄而来,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而贺兴汉那支刚刚还不可一世的“胜利之师”,此刻,像一只被铁笼困住的猛虎,进退无路,粮草断绝,彻底沦为一支孤军!

等待他们的,只有被分割、包围、最后被一口口蚕食殆尽的命运。

整个礼堂,死一般的寂静。之前还在窃窃私语的人们,此刻连呼吸都忘了。他们看着那张巨大的沙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兵棋推演。

这是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战争艺术!将情报、后勤、心理博弈、地形利用,融合成了一把致命的手术刀!

“我……输了?”贺兴汉喃喃自语,手中的指挥杆“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他感觉自己不是被打败了,而是被愚弄了。从第一步开始,他就踩着蒋先耘划下的节奏点起舞,像一个被线牵着的木偶,可笑至极。

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如血,指着蒋先耘,声音嘶哑地咆哮:“你出老千!你肯定提前知道了我的部署方案!这不公平!”

蒋先耘终于从沙盘上抬起头,迎着他崩溃的目光,平静地反问:

“兵不厌诈。在战场上,敌人会跟你讲公平吗?”

一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碎了贺兴汉最后的尊严。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了野兽般的嗬嗬声。

“神来之笔!真正的神来之笔!”校长激动得满脸通红,拍着桌子,看向蒋先耘的眼神,像在看一块举世无双的璞玉,“此子,有未来将星之姿!”

赞誉声、惊叹声,潮水般涌向蒋先耘。

可是在角落里,莫渊的体温却在急剧下降,冷得像一块万年玄冰。

他没有丝毫惊喜。那所谓的“神来之笔”,在他眼中,却化作了最惊悚的画面。半个月前,他亲手审阅过一份“清道夫”从东岛国破译的绝密情报,代号“食雀”。

那是东岛国参谋本部,针对未来“一统之战”的数种干预预案之一。其中最恶毒的一条,便是利用我们内部军阀的贪功心理,诱其主力深入,再派遣精锐特工部队,炸毁桥梁,切断其补给线,以最小的代价,制造一场战略性的大溃败,从而为他们的全面介入创造条件。

而蒋先耘今天的打法,简直就是为“食雀”预案量身定做的、教科书级别的完美反制!

他怎么可能知道?!

这不是天才,也不是巧合!这更像……一个提前看过最终答案的人,在慢条斯理地填写一份他早已烂熟于心的考卷!

莫渊的手,在衣袖下不易察觉地攥紧。他想起课堂上的问答,想起那篇“化身为狼”的文章。

所有线索串联起来,一个可怕的真相,呼之欲出。

他在发信号!

他根本不是在跟贺兴汉推演,也不是在向校长展示才华!他是在用这种最引人注目的方式,向某个藏在暗处的、同样知晓“未来”的同类,或者……敌人,传递信息!

棋子,已经不满足于被摆布。

它想跳出棋盘,甚至……成为执棋的手。

莫渊缓缓转过身,对身后的副官投去一个不带任何温度的眼神。

“通知‘清道夫’。”他的声音很轻,却比礼堂外的寒风更刺骨。

副官身体一震,立刻低头:“是!”

莫渊的视线再次落回沙盘中央那个年轻人的身上,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吐出几个字:

“该打扫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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