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尊上您醒醒!”
“水!快拿水来!”
“轻点!轻点!尊上的肩膀…”
狭窄的废弃矿道里,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冻结。矿奴们围着软倒在地、人事不省的陈默,手忙脚乱,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在逼仄的空间里撞出回音。
吴大有第一个扑到陈默身边,粗糙的大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避开陈默塌陷的左肩,去探他的鼻息。指尖传来的微弱但平稳的气流,让老矿奴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猛地一松,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差点让他也瘫倒在地。
“还…还活着!有气儿!”吴大有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哽咽,布满血丝的独眼里瞬间涌上一层浑浊的水光。他刚才真的以为…以为这唯一的希望之光也熄灭了。
“老天爷保佑!石灰武圣命硬!”
“我就说尊上肯定没事!”石头抹了把通红的眼眶,瓮声瓮气地低吼,仿佛在给自己打气。
陈青更是直接哭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生怕惊扰了昏迷的尊上。
短暂的庆幸过后,众人这才有心思仔细打量陈默的状况。这一看,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悬到了嗓子眼。
太惨了!
陈默整个人就像刚从炼钢炉里扒拉出来的废渣。衣服破烂得几乎无法蔽体,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焦黑灼痕和细密的裂口,有些伤口深可见骨,边缘的皮肉翻卷着,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色,仿佛被融化的金属浇过。左肩塌陷变形,暗金色的骨头茬子刺破皮肉,暴露在浑浊的空气里,狰狞可怖。脸上更是没一块好肉,肿胀乌青,七窍糊着干涸的暗金色血痂,头发被燎焦了大半,狼狈得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
更诡异的是,在他裸露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极其暗淡的暗金色流光在缓慢地、无序地窜动。每一次流窜,都让陈默的身体在昏迷中不自觉地轻微抽搐,眉头紧锁,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股混合着浓重血腥、硫磺焦糊和金属腥气的怪异味道,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弥漫在矿道里,令人作呕又心悸。
“这…这伤…”一个矿奴看着陈默左肩的惨状,声音发颤,“骨头都碎了…还能活吗?”
“尊上体内那是什么光?看着就邪门…”另一个矿奴盯着陈默皮肤下窜动的暗金流光,眼神充满恐惧。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在绝望的土壤里悄然滋生。眼前的尊上,虽然活着,但气息微弱,伤势骇人,体内还流转着未知的恐怖能量。他真的还能带领他们活下去吗?那个石灰糊眼、碎矿迷踪、谈笑间反杀王魁的“石灰武圣”,还能回来吗?
矿道里的气氛再次变得压抑、沉重。劫后余生的狂喜彻底褪去,只剩下对未来的茫然和对尊上伤势的深深忧虑。连石头和铁头这两个最坚定的汉子,看着陈默那副“暗金血葫芦”的惨样,紧握的拳头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几分,眼中充满了无力感。
吴大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那丝丝缕缕的恐惧。他是这群人的主心骨,尊上倒下了,他更不能乱!
“都慌什么!”吴大有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劲,“尊上能从那种鬼地方爬回来,这点伤算什么!阎王爷都不敢收他!”他目光如刀,扫过众人惊惶的脸,“石头!铁头!去找点干净的布条!再弄点水来!其他人,把能挡风的东西都堆到这边!尊上身子虚,不能着凉!”
他的镇定感染了众人。石头和铁头立刻起身,在废弃的矿道里翻找起来。其他人也强打精神,将一些相对干燥的碎石块和腐朽的矿车木板堆到陈默身边,试图挡住矿道里阴冷的穿堂风。
吴大有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跪坐在陈默身边。他撕下自己衣襟相对干净的内衬,就着陈青找来的、从岩缝里接下的浑浊水滴,开始极其轻柔地擦拭陈默脸上和身上那些污秽的血痂和焦灰。每一下动作都轻得不能再轻,生怕触动那些恐怖的伤口。他粗糙的手指拂过陈默肿胀青紫的脸颊,拂过那塌陷变形的肩头,心中如同刀绞。这还是个半大孩子啊!却硬生生扛下了连他都无法想象的恐怖。
“尊上…您可一定要挺住…”吴大有低声呢喃,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给自己鼓劲,“黑石堡的仇还没报,血衣盗的杂碎还在外面…您可不能撂挑子…”
就在他擦拭陈默血迹斑斑的右手时,动作猛地一顿!
陈默的右手,五指死死地紧握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甚至有些扭曲变形。之前因为血污和焦灰覆盖,加上众人注意力都在他可怕的伤势上,竟无人留意这只紧握的拳头!
吴大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瞬间淹没了他!
钥匙!
尊上拼死带回来的玉钥匙!
他明明记得,尊上从空间裂缝里摔出来时,右手还死死攥着!那温润的光芒似乎还透过指缝漏出来过一丝…
可现在…那只紧握的拳头里,指缝间…空空荡荡!没有半点光芒透出!
吴大有的呼吸骤然停止,独眼死死盯着那只紧握的拳头,瞳孔缩成了针尖!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钥匙…不见了?!
是在空间乱流里失落了?还是…在刚才摔落时掉在了乱石堆里?!
不!不可能!尊上昏迷前还死死攥着,怎么可能轻易脱手?!除非…除非有人…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着他的理智!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凶狠,扫过矿道里每一个矿奴的脸!
陈青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块湿布递给吴大有,对上老矿奴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吓得手一抖,湿布掉在地上,小脸煞白:“吴…吴老?”
石头和铁头抱着找来的几块破布条,也愣在原地,被吴大有突然爆发的冰冷气势震慑。
其他矿奴更是不明所以,被吴大有那凶狠的目光一扫,纷纷低下头,大气不敢出,矿道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压抑得让人窒息。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绝望的土壤里疯狂滋长。吴大有看着这些朝夕相处、一起经历生死、刚刚还为尊上归来而狂喜的“兄弟”们,此刻在他眼中,每一个都似乎蒙上了一层可疑的阴影。是谁?是谁趁乱拿走了钥匙?那东西是尊上用命换来的!是唯一的希望!
愤怒、恐惧、被背叛的痛楚,在吴大有心中交织翻腾。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渗出血来。他想怒吼,想质问,想一个个搜身!但他残存的理智死死压住了这股冲动。不能乱!现在内讧,就是自取灭亡!尊上还昏迷着!
他强迫自己低下头,再次看向陈默那只紧握的右手。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伸出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试图去掰开陈默那死死攥紧的拳头。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生怕弄疼了昏迷中的尊上,更怕…怕看到里面真的空空如也。
就在吴大有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陈默冰冷僵硬的手指关节时——
“呃…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从陈默喉咙里爆发出来!伴随着咳嗽,暗金色的血沫子再次从他嘴角溢出!
“尊上!”吴大有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
陈青和石头等人也立刻围了上来,紧张地看着。
陈默的身体在咳嗽中剧烈地痉挛了几下,肿胀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于,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茫然,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迷雾。他艰难地转动着眼珠,视线模糊地扫过围在身边的、一张张写满担忧、恐惧、紧张和…吴大有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审视的脸。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默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他似乎想说什么,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他的意识似乎还停留在那空间乱流的撕扯和毁灭光柱的轰击之中,混乱而痛苦。
就在这死寂的沉默中,陈默那涣散的目光,似乎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落在了自己那只依旧死死紧握着的、沾满暗金血污的右手上。
他的瞳孔,在涣散中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紧接着,他那原本一片混沌、只有痛苦和茫然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惊悸和难以置信,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骤然荡开!
虽然那情绪只是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后又被更深重的痛苦和虚弱覆盖,但一直死死盯着他反应的吴大有,却清晰地捕捉到了!
吴大有的心,猛地沉入了无底深渊!那眼神…那眼神绝不是单纯的茫然!那里面有惊!有怕!还有一种…东西丢失后的巨大恐慌!
钥匙…真的…不见了!
尊上自己…也发现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液,瞬间浸透了吴大有的四肢百骸。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空了。最后的希望…似乎也随着那消失的钥匙,彻底破灭了。
然而,就在吴大有被这巨大的打击震得心神失守的瞬间,陈默那只紧握的右手,五根僵硬的手指,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向内蜷缩了一下。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潜意识的力量,将那空空如也的手心,握得更紧,更死。仿佛要攥住什么根本不存在的、虚无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