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于从拓,江峥也从莉迪亚嬷嬷那里得到了更多的信息,从拓身上是有中国血统的,他的祖母是被卖到缅甸的中国女人,母亲也会说中文,所以从拓的中文自然也不错。他从没提起过自己祖父和父亲的事情,但从他脸上的白人基因来看,大概率是他的父亲是白人。
从拓一直在缅甸待到了十二岁,后来政府军和反政府军打仗,他就没了家,年纪轻轻就参了军,混口饭吃。后来偶然遇上米格尔,成为了米格尔的手下,更细节的事情江峥无从得知,只知道他很受米格尔的青睐。
他是个可怜的人,但更可恨。江峥这样想到,她无法预测如果她是从拓,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但她只知道,从拓是一个让她恐惧的人。
索万和从拓的经历也有相似之处,也是童子军,后来被米格尔发掘,成了米格尔的手下。但他和从拓的行事作风非常不同。从拓大概是信仰什么宗教,他从不抽烟,也几乎不会喝酒,甚至从来不会带女人回到城堡里。
而索万为人张扬散漫,有时候甚至是好几个女人来到城堡里,开派对到深夜,酒瓶和地上的狼藉够让女佣们收拾整整几个小时。
有关于米格尔的事情,大家不敢谈论太多,因为现在毕竟已经是从拓的天下了。江峥只知道他的死亡至今都是一道难解的谜题,有人怀疑过是从拓下手的,可是没有人拥有证据。他们有时甚至会问江峥是否有什么内幕消息。
因为那天江峥作为与米格尔灵魂交换的牺牲,居然成为了祭坛上除了萨满的一个弟子外唯一活下来的人,这让大家都震惊不已。
对于那场祭祀,江峥的回忆一直都算不上清晰,她一直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很多事情她根本无法想起来,就连奥利维亚究竟是怎么死的,她都不算特别明了。
她只记得自己被绑在祭坛之上,萨满在念着奇怪的咒语,或许是要杀了她,来使得米格尔可以解除所谓的神罚。
有的人说她是被莉迪亚嬷嬷救下来的,因为是莉迪亚嬷嬷抱着全身是血的她回到了房间,也有人说是从拓救下了她,因为从拓通晓上帝的惩罚无可避免,而上帝不会惩罚替自己完成神罚的人,所以江峥不能死。
总而言之,众说纷纭。
但是有关于那场祭祀的讨论也很快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不那么让人感兴趣起来,城堡里总是有新的事情会发生,人们开始讨论索万带回来的女朋友,开始讨论新来的女佣和守卫,开始讨论轮班表怎么又开始变化,讨论感冒和发烧的特效药,还有厨房里苹果派的配方。
时间又过去了一年,江峥已经满十七岁了,而卡塔琳娜也即将迎来自己十六岁的生日,她和江峥一样,出落得越发漂亮。漂亮的金发仍旧保持着原本的颜色,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灿烂的笑容以及天真活泼的性格也总是惹得大家的喜爱。
卡塔琳娜喜欢烘焙,所以她一直在厨房里工作,因为天性活泼,她总是觉得城堡里的生活过于枯燥无聊,但作为没有亲人的女孩,按照规定,她是无法离开城堡的。
而且江峥也知道,卡塔琳娜自己也并不想要离开城堡,因为她对外界事实上是存在一种恐惧的,这种恐惧江峥能够感同身受,他们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又一年,外面的世界早就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卡塔琳娜总是说,她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城堡是否能够活下去,对于卡塔琳娜来说,城堡就是她的家。
可是江峥不一样,她无时无刻不想要离开这里,这里不是家,她想要回到自己的家里去。
五月十日,是卡塔琳娜十六岁的生日。
在当地,十六岁即可被认为成年,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莉迪亚嬷嬷就在江峥十六岁生日的时候,送给了她一根镶嵌着红色宝石的银项链,江峥一直将其戴在脖子上。江峥曾经戴过过两只银手镯,那是父母为了保佑平安而戴上的,后来在东南亚被那群人贩子夺走了,此后她的身上就再也没有了其他的饰品。
在城堡里,想要隆重一点几乎没有可能,最多也就是能够享受一天的假期,而且大多数时候就连假期也很难申请到。好在卡塔琳娜并不对此感到难过,反而是为那天正好轮到她在厨房准备晚餐而开心。
这是因为在厨房工作的女佣可以较为自由地使用一些厨房的食物,因为城堡人太多,难以严格地去对食物的数量进行控制和统计,况且这也不算什么金贵的东西,所以在厨房工作的女佣偶尔将其用作私用也是被默许的。
于是卡塔琳娜告诉江峥想要在晚上大家离开之后在厨房里小小庆祝一下,江峥平常是个极为守规矩的人,她不想因为这些小事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但面对卡塔琳娜的祈求,她还是同意了这件事情。为此,江峥特地和在厨房做打扫工作的克拉拉换了班。
晚上的时候,江峥来到了厨房,此时除了卡塔琳娜,其他人都已经回到宿舍了,见江峥来了,卡塔琳娜很开心地从烤箱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小蛋糕。
黑色的,闻起来像是巧克力味儿的。
江峥注意到卡塔琳娜看起来很高兴,但江峥却觉得她似乎并不仅仅只是为了那块巧克力蛋糕而感到高兴,而是还有其他的原因促使她的笑容像是永远不会停止下来一样。
江峥也很快找到了原因——卡塔琳娜头上那根并不属于她的发夹。那是一枚过于精致的发夹,黑白配色的山茶花,镶满了钻。虽然能够外出的女佣偶然也会帮他们带些东西回来,但这枚发夹怎么看都不可能属于女佣们能够消费得起的东西。
“这是莉迪亚嬷嬷送你的礼物吗?”江峥看着卡塔琳娜头上的发夹,不动声色地问道。
卡塔琳娜似乎早就想要袒露,所以江峥话音刚落,她的笑容更大了,修正江峥的话道:“是索万先生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江峥一愣,但卡塔琳娜没有注意到江峥的表情,还在兴奋地喋喋不休道:“索万先生简直像是天使一样,他来厨房拿冰块的时候,看到我在厨房里做蛋糕,问我是谁的生日,我说是我的,他就从包里拿出了这个发夹送给我了。”
卡塔琳娜说着,从头发上拿下了发夹,放在手里细细端详了很久,才若有所思地又说道:“这还是第一次有男生送我礼物呢。”
江峥一边从柜子里拿出了蜡烛,一边看着卡塔琳娜脸上喜悦的表情,本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蜡烛插入了蛋糕之中。
就在这时,两人突然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因为做贼心虚,两个人迅速收拾了桌面,卡塔琳娜手疾眼快地把蛋糕塞进了柜子里,然后开始装模作样地打扫卫生。
让两个人都很意外地是,进来的人是从拓,他似乎也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两个人在厨房里,但他也没问什么,只是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瓶牛奶。
就在江峥以为他要走了的时候,他突然回头,正巧和江峥的视线对上,江峥感到很紧张,从拓带给她的阴影一直存在着,就算是整整三年过去了,这种恐惧仍然没有消失。
就在江峥无比紧张的时候,从拓带的声音传来:“生日快乐。”
毫无疑问,从拓发现了,江峥躲避着从拓的目光,想要试图解释点儿什么,可是她只觉得无论她说什么,都只是徒劳。空气中飘荡的巧克力蛋糕的味道是那么浓郁,浓郁到江峥开始犯恶心。
就在她陷入那种无比慌乱的情绪之中,无法开口说出一句话的时候,就听见卡塔琳娜笑着回答道:“谢谢从拓先生。”
江峥不可置信地抬头,就看见从拓神色温和地微微点头,然后就离开了厨房。
看着面前微微发抖的江峥,卡塔琳娜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突然这么紧张?从拓先生不会对此说什么的。”
江峥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因为她对从拓的恐惧已经深深植入了身体里,所以仅仅只是一句最普通的话、最普通的动作,她都会怀疑是否是从拓的圈套和某个由他带来的“灾难”。
卡塔琳娜则全然没有这种情绪,在她的眼里,从拓是个性格算得上温和,对大部分人都称得上礼貌,甚至会在女佣生日的时候送上祝福的主顾。可是她不会知道,在从拓成为这里的主人之前,曾掀起了多大的血雨腥风。
黑暗中,蜡烛被吹灭,卡塔琳娜的笑容那么美好,巧克力蛋糕的味道那么细腻甜蜜,可是江峥却只觉得自己只能只能呆愣地站在原地,嘴里蛋糕也难以下咽。外面的雨声传了进来,江峥看向窗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潮湿的雨天。
“你过18岁生日的时候,我一定会给你做一个大大的蓝莓蛋糕。”卡塔琳娜鲜亮的声音传来,将江峥带回了现实之中。
看着卡塔琳娜天真无邪的模样,江峥再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最后,她仍旧没有开口。
接下来的几天,江峥就很快意识到自己做出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卡塔琳娜开始频繁晚归,每次江峥问她,她都只是随便糊弄过去,有好几次莉迪亚嬷嬷都特地来询问卡塔琳娜的去向,江峥对此一无所知,但事实上,她已经有了一个猜测了。
六月的时候,雨季到了,连日不断的大雨让整个城堡都陷入沉寂和潮湿之中,卡塔琳娜在城堡的行踪越来越不定起来,她很少在自己的岗位上做事,甚至连她最喜欢的烘焙也没再做过。但是与她的行踪相比,她的穿着打扮更惹人注意,她不再穿着女佣们被规定蓝色长袍,而是穿上了一些剪裁得当的连衣裙。
没有人对此有任何的异议,因为事实上,城堡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卡塔琳娜成为了索万的情人。
江峥不知道那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但它就是发生了。
很快地,卡塔琳娜不再回到宿舍,而是搬入了索万的房间里。江峥从未对此发表过任何看法,就像那天晚上,她在厨房里,什么也没说一样。
因为她很清楚,卡塔琳娜不会回到从前了,她对这种事情的判断相当精准。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她不想要参与别人的命运,因为她害怕对此负责,就像奥利维亚参与她的命运,最后凄惨地死在了祭坛上一样。
但莉迪亚嬷嬷却严肃警告过卡塔琳娜,甚至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
莉迪亚嬷嬷是个十足的热心肠,她是真的关心和爱护卡塔琳娜,但是已经陷入恋爱幻想的卡塔琳娜自然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一头扎进了索万的怀抱中。
成为索万的情人之后,卡塔琳娜不用再做任何女佣的工作,甚至可以指挥女佣做事,所以之前和她有过一些矛盾的女佣就有些倒霉了。但对江峥,卡塔琳娜则依旧还是把她当作朋友,她甚至偶尔会给江峥带一些从外面带回来的稀奇玩意儿。因为和索万在一起了,卡塔琳娜也拥有了相对的自由,甚至还可以和索万一起外出。
有一次,她甚至给江峥带回来了最新的中文唱片,又从索万的房间里偷来了唱片机,狭小的宿舍里,江峥听着里面温柔的女声:“如果你能够听到的话,要记得我仍在此处等你。”悠扬的歌声传来,江峥突然哭了。
那明明应该是让她感到熟悉的语言,可当声音传来的时候,她只觉得陌生。从十四岁来到这里,她完全失去了中文的语言环境,她没有忘记任何一个词语,但她只是对它们感到陌生了。
那种感觉刺伤了她,她真的能回去吗?她不断地问自己,这几年平静的生活带来了什么?只带来了某种稳定,某种什么都无法改变的稳定,可是她要的不是稳定,她要回家。
卡塔琳娜被江峥吓了一跳,连忙对江峥说道:“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不买了。”
江峥看向卡塔琳娜,看着她身上的名牌衣服和鞋子,柔顺光滑的头发,精致的妆容,嗅着她身上高级香水的味道,突然的,江峥产生了一种让她自己都震惊的想法,仅仅只是一秒,她就将那个想法完全按捺了下去。
“没有,我很喜欢。”江峥擦干眼泪,对卡塔琳娜勾起了一个笑容,回答她道。最后她只是垂眼看向了那张专辑的名字:《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