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
那不是对储君的尊敬,而是追随者对领袖的敬畏!
李世民的瞳孔骤然收缩。
房玄龄和杜如晦的话,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响。
“虎父无犬子,诸位国公的子嗣,终究是人中龙凤,自会择良木而栖。”
原来,这才是真相。
这不是胡闹,不是玩乐。
这是在练兵!
是在磨合他未来的班底!
李世民感觉自己的喉咙一阵发干,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他一生征战,对军中之事了如指掌。
他看得出来,场中四人虽然看似在比斗,但招招都暗藏杀机。
这不是切磋,这是在用最残酷的方式,锤炼彼此的杀人技!
而他的儿子,李承乾,就是这一切的主导者。
他才是那个真正的驯兽师!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合着滔天的怒火与刺骨的寒意,席卷了李世民的全身。
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儿子。
那个瘸了腿,满心怨愤,躲在东宫自暴自弃的太子,只是他想让自己看到的表象。
而在那层伪装之下,藏着的是一颗怎样深沉,怎样可怕的心?
场中的比斗还在继续。
秦怀玉久攻不下,心气已浮,一个不慎,被罗通抓住破绽,一枪扫在腿弯处,顿时一个踉跄,半跪在地。
尉迟宝林和程处默的兵器,瞬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胜负已分。
全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加猛烈的欢呼声。
秦怀玉脸色苍白,喘着粗气,眼神中满是不甘。
高台之上,李承乾终于放下了酒杯,缓缓站起身来。
全场的喧嚣,在他起身的这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秦怀玉面前,亲自将他扶起。
“怀玉,你的枪法已经尽得秦王叔的真传,甚至青出于蓝。”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但你忘了一件事。”
“兵者,诡道也。”
“你太过君子,总想着以堂堂正正之师击败对手。可战场之上,生死只在瞬间,谁会与你讲究君子风度?”
他拍了拍秦怀玉的肩膀,又转向罗通三人。
“你们三人,联手对敌,配合默契,很好。但你们也犯了错。”
“你们,太想赢了。”
“为了赢,你们毫不犹豫地利用了怀玉的君子之心。这在战场上是计谋,但在袍泽之间,却是大忌。”
“记住,你们是战友,不是敌人。你们的兵器,应该永远指向大唐的敌人,而不是自己兄弟的脖子!”
一番话,掷地有声。
秦怀玉羞愧地低下了头。
罗通三人也是面色一肃,齐齐抱拳躬身。
“殿下教训的是!”
“我等知错了!”
李承乾满意地点点头,他环视四周,看着那一张张年轻而狂热的脸,声音陡然提高。
“今日的比武,到此为止!都记住了,你们是大唐未来的栋梁,是朕……是本宫的左膀右臂!你们的荣耀,便是大唐的荣耀!你们的武勋,将由本宫与你们一同铸就!”
“愿为殿下效死!”
“愿为殿下效死!”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震得整个东宫都在嗡嗡作响。
远处,夜色之中,李世民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在众将之后簇拥下,如同众星捧月。
他看着那些本该忠于自己的将门之子,此刻却将所有的忠诚与狂热,都献给了太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皇帝,成了一个局外人。
被背叛,被掏空的愤怒,让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他已经不再怀疑,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个儿子,图谋甚大!
他今天来,本是想揭开儿子的伪装,看看他究竟在搞什么鬼。
可现在,他却有了一种强烈的感觉。
自己不是猎人,而是踏入了陷阱的猎物。
就在这时,被众人簇拥着的李承乾,不经意间,朝着李世民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
夜色很深,距离很远。
但李世民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在他的儿子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意外。
只有一种……
一切尽在掌握的,冰冷与漠然。
他知道!
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来!
这场比武,这番训话,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演给自己看的!
李世民只觉得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后脑,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皇帝的大脑嗡的一声,刹那空白。
那不是挑衅,更不是示威。
那是一种来自猎食者的审视,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漠然。
他早就清楚自己会来,甚至连自己会藏在何处,他都算到了!
愤怒?
不。
此刻涌上心头的,是彻骨的寒意,是被彻底看穿、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恐惧!
李世民猛地转身,动作之快,带起的风甚至让身后的房玄龄和杜如晦都吃了一惊。
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回宫。”
声音嘶哑,是被砂纸磨过。
这个他亲手立起来的太子,这个他曾经以为不成器的儿子,已经羽翼丰满。
房玄龄与杜如晦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瞳孔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惊骇。
他们跟在李世民身后,能清晰地感觉到皇帝陛下那微微颤抖的背脊,那不是愤怒的颤抖,而是某种更深层次情绪的迸发,是被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心脏。
“回宫。”
这两个字从皇帝的牙缝中挤出,嘶哑、干涩,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然而,就在李世民转身,即将迈出那决定性一步,将自己从这场让他不寒而栗的戏码中抽离时,他却猛地停住了。
夜风吹过,卷起他龙袍的一角,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