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铃声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拧开了记忆的闸门。我随着涌流的人潮走出长安第一中学的校门,阳光斜斜地打在脸上,带着九十年代特有的、不那么灼人的温度。
眼前就是铁塔寺巷。
说是巷,其实更像一条窄窄的街道,串联起学校和周边的居民区。脚下的路还是水泥的,有些地方已经坑洼,露出底下的砂石。路边没有后来统一规划的绿化隔离带,只有几棵老槐树,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展开,投下斑驳的阴影。树底下,几个老头摆着象棋摊子,马扎一放,唾沫星子伴着“将军”的吆喝声飞,旁边总围着几个看棋的,时不时插句嘴,引来一阵哄笑。
这场景,熟悉得让人心头发紧。
我慢慢往前走,眼睛却像不够用似的,贪婪地扫过每一个角落。右手边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墙皮有些剥落,露出里面的黄土。有一家开着门,能看到里面摆着几张旧桌子,是个小饭馆,门口挂着块褪色的红布,上面用白漆写着“家常菜”。老板娘正系着围裙在门口择菜,看到放学的学生,习惯性地抬头吆喝两句:“吃碗面不?油泼的,香得很!”
再往前,有个修自行车的摊子,师傅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扳手,叮叮当当地敲着。旁边堆着些旧轮胎和零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橡胶和机油混合的味道。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推着车在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的是昨晚的电视剧还珠格格二的精彩剧集,或是哪个老师的糗事。
这就是1999年的铁塔寺巷。嘈杂,朴素,带着点乱糟糟的烟火气,却又安稳得像奶奶手里的毛线团,每一根线头都清清楚楚。
可我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叠印出2025年的景象。
同样是这条路,后来拓宽了不止一倍,柏油路面乌黑平整,画着清晰的车道线。那些低矮的平房早就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底层是光鲜亮丽的商铺,连锁餐厅、奶茶店、便利店一家挨着一家,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路边的老槐树被移走了,换成了修剪整齐的景观树,树下是统一的长椅,却很少有人像当年那样聚着下棋聊天。自行车,早就被共享单车和川流不息的汽车取代,偶尔有骑行爱好者经过,也得小心翼翼地在车流里穿梭。
象棋摊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低头刷手机的行人。小饭馆变成了装修精致的网红店,门口排队的人不少,却听不到那样热络的吆喝。修自行车的师傅也不知去了哪里,或许早就转行,或许……
物是人非。这四个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变化的何止是街道。
我想起未来那些关于房地产的喧嚣。再过几年,这片土地会迎来怎样的巨变?眼前这些不值钱的平房、旧厂房,会在推土机的轰鸣中倒下,然后竖起一栋栋价格高得吓人的商品房。“学区房”、“刚需”、“投资”……这些后来耳朵都听出茧子的词,此刻还只是沉睡在时代的褶皱里。如果能抓住那个时机……我甩了甩头,把这念头压下去。
还有互联网。1999年,大多数人对这个词还很陌生,家里有电脑的都是稀罕事,更别说什么智能手机、移动支付了。可再过几年,它会像一场海啸,席卷所有人的生活,改变一切。淘宝、微信、短视频……那些改变世界的商业模式和产品,现在或许还只是某个年轻人脑子里模糊的想法。如果能提前站在风口上……
心脏忍不住加速跳动。回到这个年代,就像手里握着一张预知未来的藏宝图,每一个即将到来的浪潮,都藏着巨大的机遇。这是最好的时代吗?对于先知先觉者来说,或许是的。遍地都是机会,只要敢想敢做,似乎就能撬动命运。
可这些畅想,很快就被另一个更迫切的问题拉回现实——那200多块金饼。
大伯负责的那个建筑工地……我脑子里浮现出模糊的印象。好像是在城西那边,挺大一片,当年似乎是个什么厂子的旧址,要改造成住宅小区。具体是哪一年开始动工,哪一片区域,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后来听家里人闲聊,说大伯那时候是项目负责人之一,忙得脚不沾地,还因为工程进度和资金的事操了不少心。
那批金饼,就埋在那个工地的地下?是哪个施工阶段被发现的?具体在哪个位置?
我越想越觉得心焦。200多块金饼,那在当时是天文数字,就算到了未来,也是一笔足以彻底改变人生的财富。关键是,怎么才能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让它们“重见天日”,并且顺理成章地和自己扯上关系?
直接去找大伯,说我梦见工地底下有金子?他不把我当神经病才怪。
等到施工的时候再想办法?可万一被施工队挖出来,那就是国家的了,轮不到我。而且那么大的工地,范围太广,我根本记不清具体位置,总不能拿着洛阳铲去乱挖吧?
必须得想个办法,既要有合理的理由接近那个工地,又要能在关键时刻“引导”他们挖到正确的地方。
我走到巷口,这里有个公用电话亭,绿色的,带着点锈迹。旁边是个卖冰棍的小摊,老太太守着一个泡沫箱子,用棉被盖着。几个孩子围着,叽叽喳喳地掏钱买“娃娃头”。
我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1999年的风,带着尘土的味道,吹过铁塔寺巷,吹过我的脸颊。未来的繁华与喧嚣,此刻还只是遥远的幻影。而我,站在这个巨大的时间节点上,手里攥着一个惊天的秘密,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回家的路似乎变长了。熟悉的景象不断冲刷着记忆,让我分不清自己是在回忆还是在经历。但口袋里那枚冰凉的硬币提醒着我,这一切都是真的。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坑洼的水泥地上,和1999年的铁塔寺巷,融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