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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赵卫国的锤头落在烧红的钢坯上时,火星溅在老账本的封面上,烫出个针尖大的黑孔。他盯着那处焦痕愣了愣,突然想起父亲当年总说:“账本要留着疤,才记得住疼。”

这是“老工匠工作室”搬进新址的第一天。厂房是王总特意租下的旧机床厂车间,三十年前赵卫国学徒时的老镗床被摆在C位,旁边立着块锈迹斑斑的铁砧——是从父亲的老车间搬来的,砧面被锤击出密密麻麻的凹痕,像块长满老茧的手掌。

“赵师傅,航天科工的人到了。”林薇的声音穿透砂轮的嗡鸣,她身后跟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人,胸前的工作证写着“总工程师 周明”。

周明盯着老镗床的导轨纹路,突然伸手摸了摸:“这是1985年沈阳机床厂出的C6140吧?我爸以前就在这种床上干过,说它的‘脾气’比谁都犟。”

赵卫国的锤头停在半空。钢坯的红光映在周明鬓角的白发上,竟和记忆里父亲的模样重叠——当年父亲也是这样,对着新来的学徒说“机器认人,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长脸”。

“周工是来验收陀螺仪零件的?”赵卫国把钢坯扔进冷水里,“滋啦”一声白雾腾起,裹着股熟悉的铁锈味。

“不光是验收。”周明从公文包掏出张图纸,上面的零件结构像朵金属菊花,“我们新研制的深空探测器,有个零件要求‘零误差’,数控机床做了三批都报废了。听说您能在鸡蛋上钻孔,想请您试试。”

图纸上的公差标注是“0.0005mm”,比头发丝的十分之一还细。赵卫国的指腹在图纸边缘摩挲,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给卫星做零件,军代表也是这么把图纸拍在他桌上:“国家信得过你。”

“我得先练手。”他从工具箱里翻出盒鸡蛋,都是李娟从菜市场挑的土鸡蛋,蛋壳上还沾着鸡毛,“三天后给您答复。”

周明走后,小马举着手机追过来:“赵师傅,刚才那镜头太酷了!网友都说‘这才是真·硬核’!”直播画面里,老镗床的齿轮在灯光下转动,铁砧上的火星与弹幕的光点交织,像片流动的星河。

赵卫国没看手机,只是把鸡蛋摆在操作台上。第一枚鸡蛋刚挨上钻头就碎了,蛋清顺着台面的裂缝流进老镗床的导轨里,像滴迟到三十年的眼泪。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鸡蛋上钻孔,父亲把着他的手,钻头悬在蛋壳上整整半小时:“手稳在腕,腕稳在心,心稳了,鸡蛋也能当铁坯。”

第二天清晨,车间的灯亮得比往常早。赵卫国的袖口沾着蛋清,面前摆着二十个碎鸡蛋,唯独最后一个完好无损——钻头在蛋壳上留下个针孔大的眼,对着光看,能瞧见里面晃动的蛋黄。

“成了!”小敏举着相机跑过来,镜头里的针孔泛着微光,像颗藏在蛋壳里的星星。她现在是工作室的“技术记录员”,每天把父亲的操作参数编成数据库,电脑屏幕上的三维模型旁边,总贴着张手绘的零件图——是赵卫国教她画的,铅笔线条里还带着点生涩。

“还早。”赵卫国把鸡蛋放进玻璃罩,“周工要的零件是钛合金的,比鸡蛋硬,却比鸡蛋脆。”他摸出块钛合金毛坯,在砂轮上轻轻一碰,火星是暗紫色的,“这玩意儿得用‘柔劲’,就像给婴儿换尿布,得轻,还得准。”

下午,老张推着轮椅上的老王进来。老王的手里攥着个铁皮盒,打开时,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根麻花钻,钻头的切削刃磨得像月牙:“这是我爸传下来的,当年给炮弹钻引信孔用的,你试试。”

赵卫国拿起一根,钻柄上刻着个“王”字,包浆厚得发亮。他突然想起老王的父亲——那个总蹲在车间角落磨刀的老头,1960年给原子弹做过零件,临终前说“这辈子没白活,手里的钻子见过大世面”。

“谢谢王叔。”他把钻头装在镗床上,开机的瞬间,老镗床的震动带着种熟悉的韵律,像在跟老钻头打招呼。

三天后的验收会上,周明盯着三坐标测量仪的屏幕,突然鼓起掌来。零件的误差显示“0.0003mm”,比要求的还小。“赵师傅,您这手艺,比德国的精密机床还可靠!”他指着屏幕上的三维模型,“我们设计时总担心加工不出来,现在看来,是低估了人的本事。”

赵卫国没说话,只是把那根“王”字钻头擦干净,还给老王。阳光透过车间的天窗照进来,在零件上投下细小的光斑,像撒了把当年的铁屑。

直播时,有个ID叫“机床厂后代”的用户打赏了艘火箭:“赵师傅,我爷爷看了您的直播,说想回车间看看。他今年82了,当年是厂里的八级钳工。”

赵卫国对着镜头说:“下周我们办‘老伙计回家日’,不管您以前是干啥的,都来坐坐。咱不聊技术,就说说当年的故事。”

那天来了七十多个老人,最大的91岁,最小的也65了。他们拄着拐杖,坐着轮椅,在老镗床前排起长队,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件“宝贝”:有1958年的劳模奖章,有磨得只剩半截的锉刀,还有个老太太掏出块绣着“劳动最光荣”的手帕,说是当年在车间给丈夫擦汗用的。

82岁的老钳工颤巍巍地握住镗床的手柄,突然哭了:“三十多年了,它还认我……”机床的导轨在他手下缓缓移动,像条温顺的老狗。

赵卫国给老人们拍了张合影,背景是老镗床和“老工匠工作室”的招牌。照片洗出来那天,他贴在父亲的老账本里,旁边写着:“2023年6月18日,73位老伙计回家,机器老了,人也老了,但念想还在。”

航天科工的订单越来越多,赵卫国干脆办了个“老工匠培训班”。第一期招了十二个学员,有刚毕业的大学生,有失业的中年工人,还有个开挖掘机的小伙子,说“看您直播觉得镗床比挖掘机有意思”。

他教徒弟有个规矩:先磨三个月钻头,再学看图,最后才碰机床。“钻头磨不好,就别想干精密活儿。”他拿着游标卡尺量学员磨的钻头,“切削刃角度差1度,加工精度就差0.1mm,这在航天零件上,就是要命的事。”

有个叫李伟的学员总磨不好钻头,急得直摔东西。赵卫国把他拉到铁砧前,递过把锤头:“给钢坯打个方,啥时候打出的方角比直角尺还准,啥时候再碰钻头。”

李伟捶了三天,手上磨出了血泡,终于打出个标准的方形。他举着钢坯哭了:“赵师傅,我明白了,您是让我练‘心劲’。”

赵卫国笑了,从父亲的老账本里翻出一页:“这是我刚学徒时记的,磨废了237根钻头,才摸着门道。手艺这东西,急不来,得像铁砧上的钢坯,多捶打才能成器。”

秋天来时,工作室接到个特殊订单——给博物馆复制一批建国初期的机床零件。赵卫国带着徒弟们泡在档案馆里,对着泛黄的图纸琢磨,老镗床白天加工,晚上就成了“教具”,学员们围着它听老伙计讲当年的故事。

有天深夜,赵卫国独自留在车间。他摸着老镗床的主轴,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样子。老人躺在床上,喘着气说:“机器……比人靠谱,你对它好,它就……不会骗你……”

“爸,我没骗它。”他对着机床轻声说,“我带了徒弟,传了手艺,还让它上了直播,全国人都知道它厉害了。”

老镗床的齿轮突然轻轻转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月光透过天窗照进来,在导轨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条通往过去的路。

直播一周年庆典那天,王总带来个惊喜——他把赵卫国的老捷达改成了“移动工作室”,车斗里装着台小型镗床,车身上喷着“老工匠在路上”。“以后您可以去全国各地,教更多人手艺。”王总的眼睛发亮,“我们还申请了‘工匠基金’,专门资助老手艺传承。”

赵卫国摸着改装后的车门,突然想起第一次开这台车时的样子。那时他刚评上劳模,厂长把钥匙交给他:“好好干,以后厂里的技术骨干,都得有你这股劲。”

庆典的最后,赵卫国给徒弟们发了把特制的锉刀,刀柄上刻着“守正创新”四个字。“守正,是守住老祖宗的规矩;创新,是要跟得上新时代。”他举起父亲的老账本,“这里面记着的不只是零件损耗,还有咱工人的本分——干活要用心,做人要踏实。”

徒弟们举起锉刀,齐声喊:“干活要用心,做人要踏实!”声音在车间里回荡,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也惊醒了沉睡的老机床。

赵卫国站在人群后面,看着徒弟们年轻的脸,突然觉得眼眶发烫。他想起三十年前那个攥着学徒证的自己,想起父亲粗糙的手掌,想起车间里永远散不去的机油味。这些画面像铁砧上的钢坯,被岁月反复捶打,终于锻造成了现在的模样。

夕阳西下时,他开着改装后的老捷达驶出车间。车斗里的镗床在颠簸中发出轻响,像在哼着首老调子。赵卫国打开收音机,里面正播放着新修订的《工匠法》,主持人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国家将建立工匠荣誉体系,让老手艺有传人,让劳动者有尊严……”

他握着方向盘,指腹在磨损的真皮上摩挲,那里的纹路早就和他的指纹融在了一起。前路漫漫,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的工具箱里,有父亲的老账本,有老王父亲的麻花钻,有七十多位老伙计的故事,还有一把永远磨得发亮的锉刀,在新时代的铁砧上,锻打出属于劳动者的,最厚重的年轮。

老捷达的车灯亮了起来,照亮前方的路。车身上的“老工匠在路上”几个字在暮色中闪闪发亮,像句写给未来的誓言。赵卫国知道,这不是终点,是新的起点——只要还有铁屑在飞,还有锤头在响,还有人记得“干活要用心”,这战场就永远不会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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