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位于九霄仙宗灵气最为浓郁的山腹深处,巨大的青铜丹炉日夜不息地吞吐着地火。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各类灵药气息,炽热与奇香交织,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微微眩晕的氛围。
凌瑶在侍女的搀扶下踏入这处宗门重地。
她蹙着眉,用一方浸了宁神香露的丝帕掩住口鼻,仿佛被这浓烈的药气熏得极不舒服,骄纵大小姐的派头十足。
“王主事呢?让他出来见我!”
凌瑶的声音带着不耐的虚弱,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势。
周围的炼丹童子和其他管事弟子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恭敬行礼,眼神敬畏中带着一丝惧意。
——这位大小姐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
很快,一个身材微胖、额头冒汗的中年管事小跑着迎了上来,正是丹房主事王长老。
他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
“哎哟,大小姐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吩咐一声,老朽给您送去便是!这丹房烟气重,仔细伤了您的玉体!”
“哼…”
凌瑶冷哼一声,将一方玉瓶丢到王主事怀里。
“看看你们炼的‘九转护心丹’,吃着半点效用也无!是不是又偷工减料,拿次品糊弄我?”
王主事手忙脚乱地接住玉瓶,连声道:
“不敢不敢!给大小姐用的丹药,都是挑最好的材料,由老朽亲自盯着炼的!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这药效不佳,或许是…或许是大小姐近来心绪不宁,或是…”
他偷眼觑着凌瑶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或是…镇魔塔那边戾气过盛,影响了…”
“镇魔塔?”
凌瑶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心中一动,面上却更加不耐。
“哼!少拿镇魔塔当借口!本小姐才不怕什么戾气,药不好就是你们的锅!带路带路!本小姐要亲自检查药材库,看看是不是有人中饱私囊!”
她故意把“镇魔塔”说得很大声,试探王主事的反应。
借题发挥,目标直指丹房核心区域——那里,距离镇魔塔的入口更近。
王主事苦着脸,却不敢违逆,只得连声应是,在前引路。
就在他们穿过一条连接药材库的、相对僻静的石廊时,一阵异样的动静从前方拐角处传来。
沉重的、金属拖曳在冰冷石地上的摩擦声,刺耳得令人牙酸。
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粗重喘息。
还有…一种极其淡薄,却仿佛能渗透骨髓的阴冷与绝望气息。
凌瑶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心脏不受控制地急跳起来,病弱的身躯感到一阵寒意。
她身边的侍女更是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她的手臂。
王主事脸色一变,低声道:
“大小姐,是…是那边押送‘魔胎’去净身池的…晦气得很!咱们快绕路走!”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拐角处,几个身穿黑色执法堂服饰、面色冷硬的弟子率先走出。
他们手持刻满符文的锁链,链条的另一端,沉重地拖曳在地上,连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孩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12岁还要小些,套着一件过于宽大、肮脏破烂的灰色囚服,赤着双脚。
裸露在外的脚踝和小腿布满新旧交错的伤痕,有些是鞭痕,有些是淤青,还有些是仿佛被什么尖锐之物刺穿的孔洞,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黑色。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双手和脖颈,被沉重的玄铁镣铐死死锁住,镣铐上刻满了镇压魔气的符文,深深勒进皮肉里,磨得血肉模糊。
他低垂着头,凌乱肮脏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苍白瘦削的下巴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他的身体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微微佝偻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全靠那冰冷的锁链拖拽。
那沉重的喘息声,正是从他喉咙深处压抑着逸出的。
凌瑶的呼吸一窒。
卧槽!这…这就是那个小魔头?怎么搞成这样了?!
这副本美工跟苦情戏有仇吗?建模要不要这么写实啊!
那惨状带来的视觉冲击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生理性的不适让她差点当场吐出来,全靠扶住旁边石壁才站稳。
冷静冷静!纸片人!都是代码!
她强行给自己洗脑,但眼神里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真实的骇然和…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揪心。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具饱受摧残的躯壳,那份冲击力依旧让她心绪翻腾。
剧情书上冰冷的文字化作了眼前活生生的、血淋淋的酷刑证明。
然而,更让她心头一沉的是楼玉笙的状态。
尽管身体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被粗暴地拖曳前行,但他的身上,却没有任何“生气”的波动。
没有愤怒的挣扎,没有痛苦的呻吟,甚至连一丝屈辱或仇恨的情绪都感受不到。
那低垂的头颅,被发丝遮挡的面容,仿佛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麻木地承受着施加于他的一切。
“看什么看!快走!”
一个执法弟子不耐烦地推搡了楼玉笙一把。
那瘦小的身体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却依旧毫无反应,只是机械地、顺从地被锁链继续拖向前方。
他的头微微晃动了一下,凌瑶终于瞥见了发丝下的一瞬眼眸。
如同两口枯竭了千万年的深井,倒映不出任何光影,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没有痛苦,没有愤怒,没有仇恨…什么都没有。
仿佛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意识,都已经被彻底抽干、碾碎。
凌瑶的心猛地一沉。
凌瑶强忍着不适,仔细观察。
不对啊!这眼神…空的跟个玻璃珠子似的!
说好的美强惨呢?
惨是够惨了,强和‘美’呢?
这哪是BOSS,分明是个被玩坏的人偶!
BUG!绝对是重大BUG!
她职业病发作,暂时压下了生理不适,满脑子都是“逻辑崩坏”、“数据异常”。
这与剧情书上描述的那个在痛苦中挣扎、在仇恨中积蓄力量、最终爆发出毁灭意志的楼玉笙…截然不同!
“晦气!真是晦气!”
王主事见凌瑶盯着那边看,吓得连忙挡在她身前,催促道:
“大小姐,快走吧!离那魔胎远点,沾上他的煞气可不得了!”
就在这时,一个温润平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驱散了石廊中的一丝阴冷:
“凌瑶师姐?”
凌瑶回头,只见沈霁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
他依旧一身月白道袍,纤尘不染,俊逸的脸上带着温煦的笑容,目光清澈地看向凌瑶,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前方那充满痛苦和压抑的押送队伍。
他周身散发着那股令人心安的、雨后青竹般的干净气息。
“沈师弟。”
凌瑶压下心中的惊疑和不适,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语气带着点大小姐的骄矜。
她状似随意地瞥了一眼即将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押送队伍,蹙眉道,“这是…?”
沈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悲悯,轻轻叹了口气:
“是镇魔塔里的…那个孩子。朔望之夜将至,需提前送去净身池,准备…明日的钉刑。”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务,没有厌恶,也没有过多的同情,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悲悯。
“他身负魔胎,戾气深重,宗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以玄雷蚀骨钉镇压其魔性,防止其为祸苍生。”
听到“钉刑”二字,凌瑶小脸更白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钉…钉刑?!
听着就疼炸了,这仙门手段比魔道还狠啊!
沈师弟用这么温柔的脸说这么凶残的词…反差感绝了!
他说话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凌瑶略显苍白的脸,关切道:
“师姐脸色不太好,可是被那魔气冲撞了?此地阴寒,不宜久留。师弟送您回去可好?”
他自然地伸出手,想要搀扶凌瑶。
这一次,凌瑶没有立刻避开。
她看着沈霁那双温润如玉、充满真诚关切的眼睛,再回想刚才那具空洞麻木的躯壳……
真是同是npc, 命运却大不相同。
就在沈霁修长干净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凌瑶手臂的瞬间——
“唔…!”
前方走廊尽头,即将被拖入另一扇厚重石门后的楼玉笙,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极其短促、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
他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挣扎,而是某种源自内部的、无法控制的痉挛。
裸露在外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活物般微微凸起、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一股更加阴冷、暴戾的气息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连带着锁链上的符文都亮起了微弱的红光!
“老实点!”执法弟子厉声呵斥,加大了锁链的禁锢力量。
楼玉笙的身体抽搐得更厉害了,头颅猛地向后一仰!
凌瑶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一瞬间,她再次看到了那双眼睛!
依旧是极致的黑,依旧空洞无神!
但这一次,在那片死寂的虚无深处,在那瞳孔的最中心,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像是一面布满冰纹的镜子,在巨大的压力下,即将彻底崩解!
一股难以言喻的、纯粹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痛苦和疯狂,在那碎裂的瞳孔深处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紧接着,一切异动戛然而止。
楼玉笙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软了下去,被锁链紧紧勒住,拖入了那扇沉重的石门之后。
石门轰然关闭,隔绝了所有声音和气息。
走廊里只剩下锁链拖曳留下的冰冷回音,以及那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和绝望的余味。
沈霁的手指在即将碰到凌瑶手臂的前一刻,极其自然地收了回去,仿佛只是抬手理了理自己并无褶皱的袖口。
他脸上的悲悯之色更甚,微微摇头叹息:“唉…魔气反噬,痛苦难当。这也是他的劫数。”
他转向凌瑶,目光依旧温和关切,“师姐受惊了,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凌瑶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不是因为病弱,而是因为刚才那惊鸿一瞥。
那空洞躯壳深处一闪而逝的、仿佛源自灵魂的极致痛苦和濒临崩坏的疯狂…那绝不是麻木!
而是一种被强行压制、被彻底禁锢在绝望深渊中的…无声的嘶吼!
“嗯…走吧。”
凌瑶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惊涛骇浪,任由侍女搀扶着,跟在沈霁身后离开这阴森的石廊。
她没有看到,走在前方的沈霁,在转身的刹那,那温润如玉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冰冷的审视。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石壁,落在那座阴森的镇魔塔上,嘴角那完美的弧度,几不可查地加深了一丝。
宽大的袖袍下,他的指尖,正萦绕着一缕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属于刚才逸散出的阴冷魔气,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系统微弱震颤提示:
【检测到攻略目标 [楼玉笙] 身体出现异常能量反噬(归因:蚀骨钉刑期临近/天魔骨活性异常)
警告:目标意识波动状态:极度异常
BUG关联度上升:目标躯壳状态与核心意识数据严重不符,疑为重大逻辑扭曲点!请重点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