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敲击着落地窗,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抓挠。
程默站在苏瑾公寓的玄关处,水珠从他的发梢滴落,在黑色大理石地面上绽开一朵朵透明的小花。林薇已经离开,临走前只留下一句”明早七点来接你”,仿佛他是什么需要定时取送的包裹。
“把鞋脱了。”苏瑾的声音从客厅深处传来,”左脚向前半步,对,就这个位置。”
程默这才发现玄关天花板角落的微型摄像头,红色光点像只不怀好意的眼睛。他按照指示将湿透的运动鞋摆在指定区域,袜子黏在脚底的感觉让他想起小时候踩进泥坑的窘迫。
“过来。”
声音来自右侧走廊。程默赤脚踩过冰凉的地面,足底触感从光滑的大理石变成柔软的羊毛毯,最后停在一扇漆黑的房门前。门把手上雕刻着繁复的荆棘花纹,与他颈环内侧的图案如出一辙。
门无声地滑开。扑面而来的雪松香中混着某种危险的气息——像是打开了一个装满刀片的珠宝盒。
苏瑾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窗前,窗外闪电照亮她修长的轮廓。她已换下西装,此刻穿着件丝质的墨绿色睡袍,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一截后颈。程默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现如此随意的姿态。
“这是规矩。”她依然没有转身,手指在平板上划动,”第一条:未经允许不得进入我的卧室。”
程默面前的墙壁突然亮起,投影出密密麻麻的文字。他眯起眼睛,看到标题为《SQ-0719号行为准则》的文档,条目编号已经排到三位数。
“第二条:不得直视我的眼睛超过三秒。”
“第三条:我的私人物品禁止触碰,包括但不限于钢笔、酒杯、电子设备…”
“第四条…”
雷声吞没了她接下来的话。程默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她垂落的左手上——那只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睡袍口袋里的某件物品,形状像是个小小的金属盒子。
“最后一条。”苏瑾突然转身,程默匆忙低头,只看见她赤足踩在波斯地毯上,脚踝处有道淡淡的疤痕,”每晚睡前要为我读财报。”
她掠过他身边时,睡袍下摆扫过程默的小腿。那种苦橙花混合雪松的香气突然变得浓郁,他喉结动了动,颈环似乎瞬间收紧了两分。
“现在,”苏瑾指向开放式厨房,”去做晚餐。”
程默僵在原地。协议里确实提到”生活助理”要负责饮食,但他唯一的烹饪经验是煮泡面。冰箱里整齐排列着各种他不认识的食材,包装上的外文标签像在嘲笑他的无知。
“有问题?”苏瑾坐在吧台边,打开笔记本电脑。
程默的指尖擦过一盒冷藏的和牛,昂贵的脂肪纹路让他想起画廊里见过的水墨画。”我不确定…您喜欢什么口味?”
苏瑾的嘴角微微上扬,不是微笑,更像是发现实验对象出现预期反应的科研人员。”随便。”她的注意力已经回到屏幕上,”别毒死我就行。”
四十分钟后,程默端着一盘焦黑的牛排和糊掉的意面出现时,苏瑾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她放下钢笔,用叉子尖戳了戳碳化的肉块,然后突然将盘子推向程默。
“吃掉。”
程默咽下口水。牛排表面像块皱缩的火山岩,切开后内里却还带着血丝。他咬下的瞬间,盐粒在舌尖爆炸——居然忘了撒盐前就煎了。
“看来味觉还没退化。”苏瑾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手指划过他颈环边缘,”去冰箱第三层拿提拉米苏。”
程默如获大赦。当他捧着精致的甜品盒回来时,发现苏瑾已经自己倒了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她指间晃动。
“坐下。”
吧台椅太高,程默狼狈地爬上去时,苏瑾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膝盖。”腿并拢。”她的指甲透过西裤布料传来尖锐的压迫感,”男人叉腿坐像什么样子。”
提拉米苏的甜腻在口腔扩散的瞬间,程默发现苏瑾的目光变得专注。她盯着他吞咽的动作,自己却一口未动,只是无意识地舔了舔嘴角。这个细微的表情让她突然有了人气,像是完美面具上的一道裂痕。
“你喜欢甜食。”程默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违反了某条规矩。
但预想中的斥责没有到来。苏瑾转动酒杯,冰块碰撞的声音清脆如铃。”我母亲认为甜食会腐蚀判断力。”她语气平淡,”十岁后我就没吃过糖了。”
窗外又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她左手无名指——那里没有婚戒,只有一道浅浅的戒痕。程默突然想起八卦杂志上提过的,苏瑾三年前取消的那场世纪婚礼。
“书房。”苏瑾突然起身,睡袍带起的风卷走了那个瞬间的脆弱,”带上前天的财报。”
书房比程默想象中更具生活气息。一面墙的书架塞满精装典籍,另一面却挂着幅格格不入的儿童画——歪歪扭扭的太阳下,两个火柴人手拉着手。苏瑾在真皮扶手椅上坐下,随手将儿童画转向墙壁。
“念标黄的部分。”
程默翻开文件夹,密密麻麻的数字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在快餐店打工的日子太久,那些财务术语陌生得像是外星文字。他结结巴巴地念着”摊销”和”商誉减值”,感觉每个发音都在暴露自己的无知。
“停。”苏瑾的钢笔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你知道商誉是什么吗?”
程默摇头,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
“虚高的价值。”苏瑾突然用钢笔抬起他的下巴,”就像现在你在我眼中的估值。”
钢笔尖的凉意渗入皮肤。程默被迫直视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轻蔑,只有某种近乎残酷的求知欲——像解剖学家在观察青蛙的神经反射。
“继续。”
当程默念到第三页时,声音已经嘶哑。苏瑾忽然从抽屉里取出个小喷雾瓶,对着他喉咙喷了两下。甜凉的液体瞬间缓解了灼痛感,程默惊讶地眨眼。
“甘油和蜂蜜。”苏瑾已经重新埋首文件,”别停。”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时,程默终于翻到最后一页。他的眼皮沉重如铅,却没注意到苏瑾的目光早已从文件移到他脸上。她观察着他强打精神的样子,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逐渐与他眨眼的频率同步。
“够了。”苏瑾合上笔记本,”卧室在走廊尽头右侧。”
程默如蒙大赦地起身,却在门口被叫住。
“等等。”苏瑾从书桌抽屉取出个丝绒盒子,”换上这个。”
盒子里是枚铂金颈环,比白天那个轻巧许多,内侧刻着行小字:所有疼痛都会过去。
“医用级钛合金。”她的指尖擦过他白天被磨红的皮肤,”不会过敏。”
程默怔住。这个举动太过人性化,与他认知中的苏瑾产生诡异的违和感。当他笨拙地试图解开旧颈环时,苏瑾突然拍开他的手。
“我来。”
她的呼吸拂过他耳后的绒毛,锁扣打开的”咔嗒”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新颈环扣上的瞬间,程默感到一丝凉意——内侧似乎涂了层药膏,缓解了皮肤的火辣感。
“明天六点起床。”苏瑾后退一步,又恢复那个高不可攀的女总裁形象,”现在滚出去。”
程默在走廊上踉跄了一下。他鬼使神差地回头,透过未完全关闭的门缝,看见苏瑾正对着那幅儿童画发呆。她的手指悬在画上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触碰那个歪歪扭扭的太阳,最终却只是拧开了威士忌瓶盖。
客房的奢华远超程默想象。king size的床铺着埃及棉床单,浴室里的洗护用品全是法语标签。他拧开金色水龙头,发现连水流都是预设好的温度——刚好38度,像母亲的体温。
当他终于陷进羽绒被时,手机震动起来。医院发来的照片里,母亲在病床上安睡,床头的心电监护仪画出平稳的绿色波浪。随后的账单显示,今日的治疗费足够支付他过去三年的房租。
程默翻身把脸埋进枕头。布料上有股淡淡的薰衣草香,但他依然能嗅到苏瑾的雪松气息,仿佛那个危险的女人正隔着墙壁注视他。半梦半醒间,他听见隔壁传来钢琴声——是肖邦的《雨滴前奏曲》,弹到一半突然停下,取而代之的是玻璃杯重重砸在墙上的闷响。
第二天清晨,程默被敲门声惊醒。他顶着乱发开门,看见林薇端着托盘站在门外,表情活像见了鬼。
“你居然还活着。”她将早餐托盘塞进程默手里,”苏总从不让人在她书房待到十点后。”
托盘上的煎蛋摆成笑脸形状,旁边用番茄酱画了个爱心。程默刚想问这是不是送错了,就听见林薇压低声音:
“别高兴太早,前任助理第一次犯错时,收到的早餐里掺着泻药。”
她指向走廊尽头的主卧,门缝下缓缓渗出一缕鲜红。程默的心跳骤停,直到嗅到草莓酱的甜香——有人打翻了果盘。
“今天课程安排。”林薇递来平板,”礼仪、红酒鉴赏、马术基础。”她突然露出古怪的笑容,”以及…特殊护理课。”
程默低头喝咖啡,没看见林薇手机上刚收到的消息:【SQ-0719号初步通过耐压测试,准备第二阶段情感刺激。——心理评估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