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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上海的一周变成了十天。柳如烟数着日子,琴社的日历上画了九个红圈,直到第十天傍晚,她的手机终于亮起顾远的名字。

“我回来了。”他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带着疲惫和隐约的兴奋,”刚下飞机。想见你。”

柳如烟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电话线:”今天?”

“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个风尘仆仆的样子。”顾远轻笑了一声,”我有很多话想当面告诉你。”

一小时后,顾远出现在琴社门口。他确实风尘仆仆,西装不再笔挺,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眼睛却亮得惊人。柳如烟刚打开门,他就递上一个精致的木盒。

“给你的。”

柳如烟接过盒子,掀开盖子,里面是一块古朴的墨锭,表面有细腻的松纹,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李廷珪墨?”她惊讶地抬头,”这…太贵重了。”

顾远微笑:”在上海博物馆看到的复刻品,想到你喜欢写字,就买了。”他顿了顿,”不请我进去吗?”

琴社里,柳如烟为顾远沏了杯龙井。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琴案上摊开的琴谱上:”在练新曲子?”

“嗯,尝试把《梁祝》改编成古琴曲。”柳如烟将茶杯推到他面前,”上海顺利吗?”

顾远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既顺利又不顺利。”他放下茶杯,”如烟,我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要告诉你。”

柳如烟的心突然悬了起来:”先说好的?”

“好消息是,’古韵新声’项目获得了三家国际投资机构的青睐,他们愿意投入大笔资金支持我们将中国传统艺术推向世界。”顾远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包括你改编的那些现代曲目,他们听了样片后赞不绝口。”

柳如烟抿了抿嘴唇:”那…坏消息呢?”

顾远深吸一口气:”坏消息是,天晟集团最近遭遇了资金链问题。我二叔——也就是公司另一位大股东,正在联合外部资本准备对我父亲发起恶意收购。如果’古韵新声’项目不能在一个月内证明商业价值,我父亲可能会失去公司控制权。”

柳如烟睁大眼睛:”这么严重?”

“比你想的更严重。”顾远苦笑,”我二叔一直反对投资传统文化项目,认为这是’烧钱’。如果让他掌权,不仅项目会夭折,我父亲几十年心血也可能付诸东流。”

柳如烟沉默片刻:”我能帮上什么忙?”

顾远突然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略微潮湿:”你已经帮了很多。那些录音样片打动了投资人,他们尤其喜欢你对《红楼梦》主题曲的改编。”他犹豫了一下,”但…如烟,他们希望能有更多传统曲目的授权,尤其是《松风集》里的曲子。”

柳如烟的手指在顾远掌心中僵住了:”《松风集》?”

“我知道这很冒昧。”顾远急忙解释,”但投资人认为,如果有失传名谱的独家演绎,项目会更具吸引力。他们愿意支付任何价格——”

柳如烟抽回了手:”《松风集》是我祖父留下的唯一遗产,里面的曲子我从不在商业场合演奏。”她的声音依然柔和,但语气已变得坚定,”顾远,我们讨论过这个。”

顾远的眼中闪过一丝挫败:”我理解,但情况特殊。这关系到我父亲毕生心血…而且,我们可以设定严格的使用范围和控制方式。”

“不。”柳如烟摇头,”这不是范围和方式的问题,是原则问题。《松风集》对我而言不只是琴谱,它是家族传承,是…”

“是高高在上的艺术,不能被俗世玷污?”顾远突然打断她,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空气凝固了。柳如烟站起身走到琴边,背对着顾远:”我想你需要休息。刚下飞机,又面临这么多压力…我们改天再谈吧。”

顾远也站了起来,声音中带着懊悔:”如烟,请原谅我的失言。上海这一周…不,这十天我几乎没合眼,在各种投资人之间周旋。”他走到她身后,却没有触碰她,”我只是…不想让父亲失望。”

柳如烟转身面对他,看到他眼中的血丝和疲惫,心软了几分:”我明白你的压力,但有些界限我不能跨越。”

顾远点点头,突然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包裹:”那么,至少看看这个。”

柳如烟解开包裹,里面是几页泛黄的琴谱,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她小心翼翼地展开,随即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松风集》的散佚篇章!

“这…这是’幽谷泉’和’松涛吟’!”她的手指颤抖着轻抚琴谱,”我只有这两曲的残页,你从哪里找到的?”

“过去五年,我一直在世界各地寻找《松风集》的散佚部分。”顾远轻声说,”这些是在日本一个私人收藏家那里找到的,我花了很大代价才说服他割爱。”

柳如烟抬头,眼中闪烁着泪光:”为什么?”

顾远的目光温柔而复杂:”起初是为了父亲。他毕生痴迷《松风集》,当年向你祖父求购副本被拒,成了他永远的遗憾。”他顿了顿,”但后来…认识你之后,这变成了我想为你做的事。”

柳如烟的心跳加速,她低头看着琴谱,又抬头看顾远,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琴谱送你,没有附加条件。”顾远轻声说,”我只是想看你弹奏它们的样子。”

柳如烟感到一阵内疚。顾远为她做了这么多,而她却连一个请求都不愿考虑。她深吸一口气:”关于NFT的事…我可以考虑录制《松风集》以外的传统曲目,但必须严格控制使用范围和方式。”

顾远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嗯。”柳如烟点头,”但《松风集》不行,那是我对祖父的承诺。”

顾远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微笑:”谢谢你,如烟。这已经帮了大忙。”

那晚之后,柳如烟与顾远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他们几乎每天见面,有时在琴社,有时在顾远的办公室,共同商讨”古韵新声”项目的细节。柳如烟惊讶地发现,当顾远不处于商业危机模式时,他对艺术的见解既深刻又尊重。

一个雨后的傍晚,柳如烟在顾远家中为他弹奏新修复的”幽谷泉”。顾远的公寓出乎她的意料——不是想象中的冷峻现代风格,而是融合了中式元素的简约空间,一架明式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

“没想到你的家这么…有文人气息。”柳如烟环顾四周。

顾远正在为她泡茶:”在英国学修复那两年,养成了些旧习气。”他递过茶杯,”尝尝,武夷山大红袍。”

琴声在暮色中流淌,顾远闭目聆听,表情宁静。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柳如烟抬头,发现他正凝视着她,目光温柔得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太美了。”他轻声说,”就像看到千年前的作曲者站在幽谷之中,听泉水叮咚。”

柳如烟微笑:”这正是曲意所在。”她犹豫了一下,”顾远,我想通了,可以录制几首传统曲目给你的项目使用。但有两个条件。”

顾远坐直身体:”什么条件?”

“第一,必须标注演奏者和曲目渊源;第二,不能作为NFT出售,只能用于文化推广和教学。”

顾远思考片刻,点头:”可以。我会亲自起草合同,确保你的要求得到尊重。”

柳如烟松了口气:”谢谢你的理解。”

“不,该我谢谢你。”顾远的声音低沉而真诚,”如烟,你知道吗?自从认识你,我开始重新思考商业与艺术的关系。或许…平衡才是关键。”

接下来的两周,柳如烟投入了录音工作。顾远在市中心租了一间专业的录音室,配备了最先进的设备,却按照她的要求布置得像传统琴室——低矮的琴案,青瓷香炉,甚至从她琴社搬来了惯用的蒲团。

录音过程出奇地顺利。顾远大多数时候安静地坐在控制室,通过玻璃看着她,只在休息时递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或是一条擦手的湿巾。他的体贴让柳如烟感到一种安心的温暖,那些对商业化的担忧也逐渐淡去。

“今天录得怎么样?”一天录音结束后,顾远递给她一件外套抵御夜凉。

柳如烟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手指:”还不错,但《广陵散》总差那么一点感觉。”

“已经很完美了。”顾远为她拉开车门,”投资人听了样片都非常激动,尤其是那位法国代表,说你的演奏让他’看到了中国山水的灵魂’。”

柳如烟抿嘴一笑:”法国人总是这么夸张。”

“这次是真的被震撼到了。”顾远发动车子,”对了,明天我不能来录音室了,有个重要董事会议。”

柳如烟点点头:”你去忙吧,我自己可以的。”

顾远犹豫了一下:”其实…明天会议将决定’古韵新声’项目的最终命运。如果我二叔一派占上风,项目可能会被搁置。”

柳如烟转头看他:”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顾远紧握方向盘:”老实说,有。如果我们能展示《松风集》中哪怕一曲的授权,胜算会大很多。”他迅速补充,”不需要全部,只要一曲,而且使用范围可以按你最严格的要求来限定。”

车内突然安静得只剩下引擎声。柳如烟望向窗外流动的霓虹,心中天人交战。她信任顾远,但祖父临终前的嘱托言犹在耳——”《松风集》是柳家魂脉,不可示与逐利之辈”。

“我不能,顾远。”她最终轻声说,”我对祖父发过誓。”

顾远的下颌线条绷紧了,但他只是点点头:”我理解。”

次日,柳如烟独自在录音室完成了《流水》的录制。休息时,她不断查看手机,但顾远一直没有消息。直到傍晚,她的手机终于响起,却是一个陌生号码。

“是柳如烟小姐吗?”一个女声问道,”我是顾总的助理林妍。顾总让我通知您,今晚的约会取消了,他有紧急会议。”

柳如烟皱眉:”他没事吧?会议怎么样?”

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这个…我不方便说。顾总会亲自联系您的。”

挂断电话,柳如烟感到一丝不安。她尝试拨打顾远的手机,却直接转入语音信箱。直到深夜,她才收到顾远的一条简短信息:「会议不顺利。明天详谈。晚安。」

第二天中午,顾远出现在琴社门口,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阴影。柳如烟立刻将他让进内室,沏了杯安神茶。

“项目被搁置了。”顾远的声音沙哑,”二叔一派占了上风,除非我能在一个月内证明项目的商业潜力,否则所有资金将被冻结。”

柳如烟握住他的手:”怎么会这样?那些投资人不都表示支持吗?”

“口头上支持而已。”顾远苦笑,”没有白纸黑字的合约,在商场上什么都不是。”他抬头直视柳如烟,”如烟,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挽回局面——我们必须推出第一批NFT藏品,而且要足够重磅。”

柳如烟的心沉了下去:”你是说…”

“《松风集》中的任意一曲。”顾远的眼中带着恳求,”只要一曲,如烟。我们可以签订最严格的协议,限定发行数量,设置天价门槛,确保只有真正的鉴赏家才能拥有。”

柳如烟抽回手,站起身走到琴边:”顾远,我们讨论过这个。我对祖父发过誓…”

“你祖父已经去世了!”顾远突然提高了声音,”而我的父亲还活着,他的毕生心血危在旦夕!如烟,这不仅仅是一个商业项目,它关系到我父亲一生的名誉和事业!”

柳如烟震惊地看着他。这是顾远第一次对她大声说话,第一次如此情绪失控。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对你而言,这始终是生意。《松风集》也好,我的演奏也罢,都只是商业筹码。”

顾远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深吸一口气试图平静:”不,如烟,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柳如烟的声音颤抖着,”从一开始接近我,是不是就冲着《松风集》来的?那些琴谱,那些’偶遇’,那些甜言蜜语…都只是为了今天?”

顾远脸色大变:”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对你的感情——”

“什么感情?”柳如烟打断他,”利用的感情?欺骗的感情?”她的眼泪终于落下,”顾远,我曾以为你真的懂琴,懂我…现在看来,你只懂生意。”

顾远站起身,表情从懊悔逐渐变为冷硬:”如烟,商业不是罪恶。艺术需要传播,需要受众,否则只会消亡。你固守所谓的’纯粹’,却看不到时代在变化!”

“变化不等于妥协!”柳如烟擦去眼泪,”你可以走了,顾远。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

顾远僵在原地,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绝。片刻后,他点点头,声音冰冷:”如你所愿。但请记住,当你的琴社门可罗雀,当古琴艺术被世人遗忘时,今天的固执就是原因之一。”

说完,他转身离去,脚步声在木地板上重重回响。柳如烟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缓缓滑坐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她挣扎着站起来,走向琴案。手指落在弦上,却不知该弹什么。最终,一段《离骚》的旋律流泻而出,哀婉凄切,如泣如诉。

弹到一半,琴弦”铮”的一声断了。柳如烟看着指尖渗出的血珠,恍然意识到——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难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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