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未从安平市的官方通告所带来的压抑中苏醒,第二枚炸弹,便以一种更为惨烈、更为决绝的方式,轰然引爆。
沈青禾没有另开新帖。
她用一个刚刚注册的、名为“一个知情人”的马甲,在自己那篇已经被水军围攻的血泪长文下,留下了一条看似普通的回复。
回复的内容,却足以让整个网络世界瞬间失声。
“他们说她精神稳定,你们听听,这是一个‘稳定’的母亲的声音吗?”
下面,是一个音频文件的链接。
紧接着,是第二句。
“他们说这是意外抚恤,你们看看,什么样的‘意外’,需要用八十万来封口?”
下面,是一张打了红色水印的图片。
这条回复,就像一枚被丢进火药桶的火柴。
最初的几秒钟,是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核爆般的、无可抑制的彻底爆发!
点击音频链接,一段经过降噪处理、却依旧无法掩盖其悲怆的录音,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每一个听众的心里。
“……我儿子是个好孩子……他去找他们说理……他们就把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推了下去……他们给了我好多钱……好多好多的钱……拿了钱,就不能再说话了……”
张母那断断续续、时而疯癫时而清醒的哭诉,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滴血。
那绝望的、被碾碎的哀鸣,与官方通告里“情绪稳定、家属满意”的描述,形成了一种地狱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反差!
而那张汇款单的照片,更是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白纸黑字,银行的红色印章,以及那个刺眼到灼目的数字——捌拾万元整。
照片上,一行血红色的水印,像一句来自地狱的质问,烙印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
“八十万,这是抚恤金,还是封口费?”
如果说,之前的帖子点燃的是同情与质疑,那么此刻,这两份铁证,引爆的就是无可遏制的滔天怒火!
“我操!录音!这是录音!”
“打脸!赤裸裸的打脸!安平新闻办的脸都被抽烂了!”
“八十万!2008年的八十万!杀人灭口都用不了这么多钱吧!”
“辟谣即实锤!删帖即心虚!这他妈就是官方认证的黑社会啊!”
之前还在疯狂洗地的水军,瞬间被愤怒的声浪彻底淹没,溃不成军。
那则挂在安平市政府新闻办官网上的《情况通报》,此刻显得无比滑稽和可笑,像一个小丑,被死死地钉在了耻辱柱上。
舆论,彻底失控。
愤怒的网民,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疯狂人肉搜索一切与“安平拆迁”相关的词条。
很快,“高氏集团”、“高建瓴”这些原本只在财经版面出现的名字,第一次,以一种不光彩的方式,被零星地挂在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深夜,高建瓴的别墅。
“砰!”
一只价值不菲的宜兴紫砂茶杯,被他狠狠地掼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瞬间四分五裂,发出刺耳的悲鸣。
滚烫的茶水溅开,赵德芳和阿勇吓得一哆嗦,大气都不敢出。
高建瓴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张放大的汇款单,他握着鼠标的手,因过度用力,骨节已是一片惨白。
他缓缓摘下金丝边眼镜,用镜布反复擦拭着,仿佛要擦掉那上面沾染的污点。
但那双没有了镜片遮挡的眼睛里,只剩下狼一般的凶光。
他从未如此失态。
他算到有人在背后捣鬼,但他没算到,对方手里竟然握着如此致命的证据!
更没算到,对方出牌的时机,竟然如此精准、如此狠辣!
这已经不是挑衅,这是宣战!
这是要把他活活钉死在舆论的十字架上!
“废物!一群废物!”
他指着噤若寒蝉的赵德芳,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吼。
“这就是你写的通稿?这就是你的舆情控制?现在,它成了全世界的笑话!”
“高董,我……我没想到他们手里还有录音……”赵德芳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我不管你想到没想到!”
高建瓴的咆哮声在书房里回荡,“查!给我查!这个发帖的IP地址,这个录音的人,我要让他们从这个地球上……彻底消失!”
他猛地抓起电话,直接拨给了一个号码。
电话一通,他的声音瞬间变得阴冷如冰,不带一丝感情:“黑狗吗?”
“是我,高董。”
“城西那个老太婆,给我二十四小时看死了!一只苍蝇都不准飞进去!她要是再敢多说一个字,你知道该怎么做!”
“明白。”
“另外,”
高建瓴的眼睛眯成一条危险的缝,“给我查一下,最近有谁在打听张伟的事,道上有没有一个叫‘雷动’的人在活动。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挂断电话,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他知道,线上战争,他已经输了。
接下来,是线下的战争了。
压力,如山洪般,精准地传导到了权力的神经末梢。
第二天一早,安平市委书记秦正阳的办公室,电话铃声就没停过。
省委宣传部、省维稳办、甚至还有他过去的老领导,都在旁敲侧击地询问安平的舆情事件。
每一通电话,都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在他的脸上。
他被架在火上烤了。
当他看到最新一期内部舆情简报上,那段录音和汇款单的截图时,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无法再用“正在调查”来搪塞了。
他必须做出一个强硬的姿态,给省里一个交代,给汹涌的民意一个交代。
更重要的,是借这股东风,将这把火,烧向他真正想烧的地方。
他抬头,看了一眼静立在一旁、神色如常的楚云飞。
然后,他当着楚云飞的面,抓起桌上的红色电话,直接拨通了市公安局局长钱国栋的号码。
电话一通,秦正阳的声音平静,却像覆盖着一层冰霜:
“国栋同志,网络上的事,你都看到了吧?”
钱国栋在那头连声称是。
“很好。”
秦正阳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下达了三条命令:
“第一,立即成立‘1.15’专案组,由你亲自担任组长。市局最精干的刑侦、经侦力量,全部抽调进去。”
“第二,立刻派人,24小时保护好城西纺织厂宿舍区的关键证人,就是那位老太太。她要是再掉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从现在开始,专案组的任何调查进展,绕开所有中间环节,单线向我,也只向我一个人汇报。”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加重,像是两块铁在摩擦:
“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也不管这背后牵扯到谁,天王老子也好,财神爷也罢。三天之内,我要看到一份能让我满意的报告。否则,你这个公安局长,就自己去跟省委解释,安平的‘天’,为什么这么黑!”
“啪”的一声,他重重地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秦正阳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楚云飞的身上。
那眼神里,审视、赞许、警告、还有一丝“你小子果然是把快刀”的复杂意味,交织在一起。
他什么都没问,但两人心中都已了然。
楚云飞成功地,将这把火,变成了秦正阳必须亲自挥舞、也乐于挥舞的刀。
风暴的中心,往往最是平静。
一下午,楚云飞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处理着日常的文件,仿佛外界那场足以掀翻安平官场的惊涛骇浪,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他听着走廊里,同事们三三两 两聚在一起,压低声音议论着“天涯神帖”和“书记震怒”;他看着内部网站上,关于成立“1.15专案组”的紧急通告。
心中,一片清明。
高建瓴,已经被逼到了墙角。
接下来的反扑,必然是疯狂的、致命的。
他正在脑海中推演下一步的棋路,思考着如何利用警方的调查,将这把火,从一个孤立的“凶案”,烧到高建瓴的核心利益——“老城区改造项目”的资金链上。
就在这时,手机在口袋里极轻微地振动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拿起,屏幕上是一条来自雷动的短信。
“我被盯上了。黑狗的人。”
楚云飞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他迅速回复了几个字。
“按原计划,转入静默。保护好自己。”
放下手机,他望向窗外市委大院里那棵在风中挺立的松树,手指无声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牌局,已经进入了最凶险的短兵相接阶段。
高建瓴,你以为你面对的,只是一个躲在网络后面的键盘侠吗?
不。
你面对的,是一份浸透了二十年血泪的棋谱。
而现在,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