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姜雁回忽的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夏竹,“你刚刚去正院寻人时,周妙茹可还在?”
“还在呢。”夏竹的神情颇有些愤愤不平,“坐在夫人身侧,淌眼抹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欺负了她去。”
“更过分的是,他们明知宋举人是被冤枉的,可还是让人在院内施刑,两人就那么在堂下看着,好不冷血。”
姜雁回听着,扯了扯嘴角,神色冷了下来,“冬青,你多找几个嬷嬷过去,就说帮着她收拾包袱箱笼。”
冬青应下。
“姑娘放心吧,奴婢适才过去的时候,发现前院的费妈妈也刚到那儿,我同费妈妈问好时悄悄问了,原是老爷吩咐的,特叫她老人家看着茹姑娘的。”
费妈妈是爹爹的人,爹爹此举,看来也还是不放心周妙茹的为人。
如此甚好,正好借费妈妈之手看看她究竟是不是同自己一样,也是重生回来的。
姜雁回点了点头,便带着夏竹出了垂花门,往前院书房去。
周荣大哥正守在书房门口,他是姜父的近身随从,姜雁回见他在此,便知爹爹就在书房内。
双手轻轻提起裙摆,姜雁回小跑着往书房里去。
姜父穿着家常的鸦青素衫,垂眸盯着书桌上的画卷细望,连女儿来了都恍然未觉。
姜雁回悄步过去,一时也愣在原地。
长案上摆着一幅美人图,云鬓华颜,雍容大气,神韵流转间,连其手中扇面上绣着的凤蝶都显得活了起来。
这是姜雁回的亡母,苏婉的画像。
每每姜建朗思念亡妻时,都会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画像神伤。
姜建朗在江宁参加乡试那年与苏婉相识,中解元后成婚。
夫妇二人年少成婚,如胶似漆,伉俪情深。
可天不遂人愿,在姜父做到正六品的兵部员外郎时,苏婉生下幼子后出血而亡,当年姜雁回也不过六岁的年纪。
姜建朗悲痛不已,独自一人拉扯子女长大,可随着官位越做越高,政务越来越忙,在教养儿女这一块,他越发有心无力。
为妻守丧三年后,经人介绍,姜建朗认识了当时和离归家的薛淑宓。
二人成婚后,姜建朗将一双儿女托付给薛淑宓,没成想,就是这个举动,竟引出灾祸来。
姜父的眼角略觉湿润,他探手去擦,余光忽的瞥见宝贝女儿就立在身旁。
他连忙收拾心绪,笑着问道:“啾啾来了怎么也不说话?”
姜雁回不语,只一双杏眼含着水光,很是心疼地看向姜父。
姜建朗沉沉地叹了口气,“是爹爹对你不住,没及早察觉茹姐儿的盘算,让你在闺中吃了大亏。”
姜雁回吸了吸鼻子,“爹爹说的是哪里的话,您是一部尚书,政务繁忙,如何能分身乏术去注意这内宅妇人的阴毒算计?”
“这些应该是啾啾自己要去察觉提防的,爹爹放心,女儿已经长大,再不会吃下这种暗亏了。”
“再者说,”她的眼角微微弯起,挽住姜父的胳膊,“女儿见了宋举人,瞧着倒是个不错的男子。”
姜建朗听着,心里百感交集,伸手拍了拍姜雁回的后背,似下定决心般:“啾啾放心,你嫁给宋怀璞,爹爹定不叫你受委屈。”
姜雁回眼睛转了转,“只是,若要成婚,爹爹可对他的身世背景有了解?”
“他自何而来,乃何许人也?祖上可有作奸犯科之辈?父母双亡后,族中是否还有亲眷?”
姜雁回一口气问了许多。
姜父仔细听着,忍不住朗声大笑。
“我们啾啾也长了心眼了嘛,懂得打听未来夫婿了。”
姜雁回被他打趣的两颊绯红,侧过身去表示抗议。
“好了好了,不逗你。”
“宋怀璞此人,我邀他做门生时,便俱已打听仔细了。”
“他乃庐陵人士,祖上也曾在前朝为官,只是近几代渐渐没落了。”
“宣和六年,豫章郡三川皆震,波及庐陵,其父母亲族俱亡,他本人在抱朴书院念书,逃过一劫。”
“其人胸有锦绣,腹藏乾坤,十二岁时参加童试,十五岁乡试中举,而今至汴京预备会试,时年十七岁。”
姜雁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他祖上也曾做过官,那…有枚传家的玉佩,想来也不稀奇。
也罢,没什么要打听的了,这人到底如何,还是要在相处中见真章。
撇开宋怀璞的事,姜雁回还有件要紧事,亟待解决。
她状若无意地四处看了看,问道,“爹爹,阿弟呢,夫子也该放他回来了,怎么没见他人?”
“噢,”姜父将画卷小心翼翼地收好,下意识回道:“应该是去春禧堂了,他很黏他嫡母。”
姜雁回不说话,只站那儿垂着眼摆弄身上的穗带。
姜建朗忽的面色发沉,他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薛氏将周妙茹教成那个样子,鹤临是个心智尚未成熟的稚儿,若再被她教坏了……
姜父僵硬地笑了笑,“啾啾想鹤临了?爹爹叫人把他带来给你瞧瞧。”
说罢,不等姜雁回反应,就沉声叫周荣将小少爷带过来。
姜雁回眼里化开笑意,“爹爹对阿弟也太严苛了些,我看着都害怕。”
姜父摇头,声音亦有些沉重,“鹤临长于妇人之手,被教得太乖巧了。”
—
尚书府,正院,春禧堂。
薛淑宓皱眉看着面前仍在不住抽泣的女儿,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我只最后问你一遍。”薛淑宓侧眸看向她,“你与刘世子的事究竟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周妙茹回答得很干脆。
若论前世,她不算扯谎,她与刘思明两情相许,互诉衷肠。
而今生,虽然他们如今都还没见过彼此,但周妙茹有自信有把握,一定能够让刘思明再次爱上自己。
薛淑宓狐疑地看着女儿。
“母亲若不信,可以去找姨母问问。”周妙茹很信誓旦旦地说。
她知道母亲素来瞧不上那个庶出的姨母,自然也不会低下身段,刻意向她打听什么。
薛淑宓将茶盏里的浮沫撇了又撇,终开口道:“好吧,且信你一回。”
周妙茹稍稍松了口气。
“冬至后没几日便是腊八了,趁着给你姨母送节礼的机会,我让老爷放你一日,跟我去忠勇侯府一趟,看看刘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妙茹听罢,心口一跳,腊八就在眼下,她得想法子在腊八前,同刘思明见上一面才好。
薛淑宓抿了口茶,又道:“你先在静心堂待上几天,行为举止收敛些,待新年之际,我去求求老爷,想办法让你出来。”
她苦口婆心地说着,一转头却发现女儿竟在发愣,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
母女叙话间,薛氏的陪嫁嬷嬷,赵妈妈掀帘进来通传,道是表少爷从那院回来了。
薛淑宓点了点头,“我们走后,雁姐儿可有再单独见他?”
赵妈妈摩挲着双手,一时有些讪讪,“老奴瞧表少爷的脸色,应是没有……”
薛淑宓听罢,蹙眉轻啧了声,“罢了,让他进来吧。”
薛承业的脸色很不好,唇角朝下,眼里藏着戾气,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茹表妹怎么还没去静心?若是姑父知道你不诚心思过,这日后可不是关禁闭那么简单。”
他的声音之冲,让薛淑宓都忍不住指责道,“茹姐儿是你的嫡亲表妹,你该同她好好讲话。”
许是上涌的气血还没消散干净,薛承业并不理会姑母的劝和。
“我该怎么同她讲话?”
“若不是她在那儿搅浑水,我同雁回表妹顺理成章合该是一对名正言顺的夫妻,哪会冒出来什么落魄举子?”
周妙茹捏着帕子,缓缓从鬓角拂过,她轻声细语地说道:“表哥莫要全怪在我头上。那姜雁回宁可失了清白也不愿嫁你,可见她心里……原就瞧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