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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百枚冰冷的铜钱,沉甸甸地压在华母枯槁的手心,如同三百颗烧红的炭球,灼得她心口剧痛。洛阳城初春的寒意,裹挟着尘土、劣炭烟气和远处牲口棚的臊臭,钻进低矮破旧的泥瓦房里,比谯县的冷风更刺骨,带着一种帝都底层特有的、深入骨髓的阴湿。

屋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瘸腿的旧木桌,两条摇晃的条凳,墙角堆着些房东留下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唯一的“新”东西,是秦凡用几文钱从巷口老木匠那里换来的一小块还算平整的旧木板,以及半截烧焦的树枝。

“娘……把木板……立门口……” 秦凡靠在冰冷的泥墙边,脸色因失血和虚弱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沉静锐利,如同冰层下燃烧的暗火。他喘息着,声音嘶哑,“用……树枝……写上……”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四个字:

“华氏艾灸。”

华氏艾灸!

这四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华母枯槁的心湖里激起绝望的涟漪。又是艾灸?在这遍地贵人、连喝口水都要钱的洛阳城?就靠几根臭烘烘的艾草棍?谁会信?谁会来?她枯瘦的手抖得厉害,看着儿子头上那刺目的麻布,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沉静,巨大的酸楚和无力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大郎……这……这能行吗?咱……咱还是……” 她声音哽咽,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惶恐堵在喉咙里。

“写上。” 秦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不再解释,目光投向蜷缩在干草堆上、小脸依旧带着病后苍白的小华佗,“元化……帮娘……扶着……木板……”

小华佗纯净的眼睛里充满了懵懂和不安,但对兄长的信任压倒了一切。他挣扎着爬起来,用小小的、没什么力气的手,紧紧扶住那块粗糙的木板。

华母看着幼子那单薄的身影,再看看长子苍白却笃定的脸,枯槁的脸上泪水无声滑落。她咬紧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拿起那半截焦黑的树枝,用尽全身力气,在粗糙的木板上,歪歪扭扭、却异常用力地,刻下了四个深黑色的、如同烙印般的字:

华。氏。艾。灸。

木板被艰难地立在了破败的门框边。那四个歪斜的字,在洛阳城这贫民窟的角落,在尘土和寒风中,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又如此……孤注一掷。

时间在死寂和绝望中缓慢爬行。

巷子里的人流匆匆而过,偶尔有好奇的目光扫过那块破木板和门内枯坐如雕像的母子三人,随即又漠然地移开。鄙夷、好奇、麻木……唯独没有期待。劣质炊饼的焦糊味、孩童的啼哭、妇人的叫骂……各种声音交织成巨大的噪音墙,将这点微弱的希望彻底淹没。

华母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窟。枯槁的手无意识地揪着衣角,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三百钱……像沙漏里的沙,无声地流逝着。这样下去,撑不了几天。

就在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即将彻底缠死这小小的破屋时——

一阵极其压抑、如同破旧风箱抽动般的咳嗽声,伴随着沉重而虚浮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一个佝偻的身影扶着门框,出现在门口。是个穿着打满补丁、洗得发白麻布衣的老者,须发皆白,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他佝偻着背,每一次咳嗽都让枯瘦的身体剧烈颤抖,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一种濒临绝境的麻木。他显然是被门口那“华氏艾灸”四个字吸引,却又带着浓重的不信和迟疑。

“……艾……灸?” 老者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浓重的痰音,“真……真能治……咳咳咳……这老咳嗽?”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屋内简陋到极致的陈设,又落在秦凡头上渗血的麻布和苍白如纸的脸上,眼中的疑虑更浓。

华母猛地站起身,枯槁的脸上瞬间爆发出一种绝境中抓住稻草的急切,却又因巨大的惶恐而语无伦次:“能!能治!老丈!我家……我家大郎……懂这个!在谯县……大……大官人都用过的!真管用!” 她急切地指着秦凡,又手忙脚乱地去墙角翻找那包用粗布裹着的、散发着辛烈气味的短艾条。

秦凡缓缓抬起眼。布满血丝的目光平静地迎向老者那充满痛苦和疑虑的眼睛。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左手,指向屋内那条摇晃的条凳,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动作牵扯到后脑的伤口,让他眉头微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份平静和沉凝,这份重伤之下依旧保持的镇定,奇异地让老者眼中的疑虑消散了一丝。巨大的痛苦压倒了一切。他佝偻着身体,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挪到条凳边坐下,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华母抖着手,点燃了一根艾条。浓郁辛烈的青色烟雾瞬间升腾起来,带着独特的草木焦香,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老丈……得罪了……” 华母的声音依旧发颤,按照秦凡在驿馆时教她的法子,小心翼翼地示意老者脱下那只露着脚趾、沾满泥污的破旧草鞋。

老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本能的抗拒和羞赧。足乃私隐,让一个陌生妇人触碰……但看着那散发着温热气息的艾火,感受着胸腔里翻滚的痛苦,他最终颓然地闭上了眼,任由华母将他那只枯瘦、冰凉、布满老茧和裂口的脚,轻轻抬起,放在另一张条凳上。

华母屏住呼吸,将点燃的艾条凑近老者足心(涌泉穴)上方约一寸处。温热的、带着强烈穿透力的气息,透过冰冷的空气,丝丝缕缕地渗入老者干瘪的足底。

一秒……两秒……

老者紧锁的眉头,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那因剧烈咳嗽而急促起伏的胸膛,呼吸的节奏……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些!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竟极其明显地……减弱了!虽然喉咙里依旧有痰音滚动,但那种仿佛要将肺咳出来的窒息感,减轻了!

老者猛地睁开了浑浊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自己足心上那一点暗红的火光和缭绕的青烟,感受着那股温煦的力量从脚底升起,如同暖流般驱散着胸腔里的憋闷和寒意!

“呃……” 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巨大舒适感的喟叹,从老者喉咙里溢出。

半盏茶的时间。艾条燃尽。

老者缓缓收回脚,自己摸索着穿上破草鞋。他佝偻着背,尝试着吸了一口气。虽然依旧带着痰音,但那股令人绝望的憋闷感,竟真的减轻了许多!胸腔里那如同被巨石压着的感觉,也消散了不少!

他枯槁的脸上,蜡黄褪去一丝,浮现出一种久违的、属于活人的光泽!浑浊的眼睛里,巨大的痛苦被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神了……真神了!” 老者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充满了巨大的激动,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最深处摸索出一个破旧的、用布条层层包裹的小包,哆哆嗦嗦地解开,里面是几枚边缘磨损、还带着体温的铜钱。他数也不数,一把抓起,塞进还在发愣的华母手里!

“大娘!拿着!多谢!多谢救命啊!” 老者语无伦次,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他挣扎着站起来,对着秦凡的方向,深深作了一个揖,然后佝偻着背,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许多,踉跄着消失在巷口。

华母呆呆地站在原地,枯槁的手里攥着那几枚还带着老者体温的铜钱。粗糙的铜钱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种无比真实的、滚烫的触感!她看看门口那块写着“华氏艾灸”的破木板,又看看儿子平静的脸,再看看手中那几枚小小的铜钱……

巨大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心中绝望的堤坝!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恐惧,而是激动!浑浊的泪水汹涌而出,这一次,是纯粹的、失而复得的希望之泪!

“活了……活了……大郎!元化!咱……咱能活了!” 她泣不成声,紧紧攥着那几枚铜钱,如同攥住了整个世界的希望。

小华佗依偎在兄长身边,纯净的眼睛看看激动落泪的母亲,又看看门口那块破木板,小小的脸上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懵懂的、被点亮的微光。那臭臭的烟……真的让老爷爷不咳了?还给了娘……钱?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鸟雀,在洛阳城南这蛛网般密集的贫民窟里飞速传播。一个快咳死的老鳏夫,被巷尾那家新来的、挂着“华氏艾灸”破木板的母子用艾火熏了熏脚心,竟然就能喘上气了!这近乎神迹的传闻,在充斥着病痛和绝望的底层角落,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第二日清晨。破败的泥瓦房外,竟稀稀拉拉地聚起了七八个人!有捂着胸口、面色青紫的妇人;有拄着木棍、一条腿肿得发亮的汉子;有抱着瘦弱孩童、满脸焦灼的母亲……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一丝被这传闻点燃的、微弱的希望之光。他们看着门口那块歪斜的“华氏艾灸”木板,窃窃私语,眼神里混杂着期待、怀疑和一种走投无路的麻木。

华母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惊喜瞬间被更深的惶恐淹没!这么多人!她和大郎怎么忙得过来?万一……万一治不好……

秦凡靠在冰冷的泥墙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昨日更加锐利沉静。他看着门外那些在痛苦中挣扎的身影,看着他们眼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光。他知道,机会来了!也是更大的考验!

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示意华母将仅剩的十几根艾条都拿出来。然后,他对着门外,用嘶哑却清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排……队……”

“一人……一文……”

“熏……足心……”

一文钱!低廉到近乎施舍的价格!却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门外人群的希望!一文钱,就能换来一丝喘息的希望?这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人群短暂地骚动了一下,随即自发地排起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队伍。几个铜钱被小心翼翼地递到华母颤抖的手里。

华氏艾灸,在这帝都最底层的尘埃里,终于点燃了第一簇微弱的、却足以燎原的火光。

秦凡靠在墙边,看着母亲在陈伯(他用几文钱请来帮忙维持秩序和跑腿的邻居老汉)的协助下,笨拙而专注地为每一个病人点燃艾条,熏灸足心。辛烈的艾烟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盘旋。

他缓缓闭上眼,感受着后脑伤口传来的阵阵隐痛。身体的疲惫如同山峦般压来,但心中那团冰冷的决绝之火,却在艾烟的辛香中,燃烧得更加炽烈。

就在此时,一阵极其不和谐的、带着浓重痞气的声音,粗暴地打破了这短暂而珍贵的忙碌与希望:

“哟呵!挺热闹啊!新来的?懂不懂规矩?!”

三个穿着半旧葛布短褐、敞着怀、露出精壮胸膛的汉子,歪歪斜斜地堵在了门口!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眼角带着一道刀疤,抱着膀子,斜睨着屋内忙碌的景象,嘴角咧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狞笑。他粗糙的大脚,毫不客气地踩在门槛上,将那块写着“华氏艾灸”的破木板踢得晃了晃。

“在这条巷子混饭吃……问过疤爷我了吗?”

“哟呵!挺热闹啊!新来的?懂不懂规矩?!”

一声极其刺耳、带着浓重痞气和不屑的怪叫,如同生锈的钝刀,狠狠劈开了屋内的凝重与希望!

门口的光线被三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为首一个,穿着半旧葛布短褐,敞着怀,露出虬结的胸肌和一道从锁骨斜划到肋下的、如同蜈蚣般的狰狞刀疤!他满脸横肉,眼角耷拉着,带着一道破相的旧疤,此刻正咧着嘴,露出几颗发黄的门牙,抱着膀子,斜睨着屋内简陋的景象。他一只沾满泥污、穿着破草鞋的大脚,毫不客气地踩在门槛上,将那块写着“华氏艾灸”的破旧木板踢得“哐当”一声,剧烈地晃了晃!

“疤……疤爷!” 门口排队的几个人瞬间脸色煞白,如同见了瘟神,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缩起了脖子,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连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也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将孩子搂得更紧。

华母更是如遭雷击!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艾条差点掉在地上!她惊恐地抬头,看到那张满是横肉、带着刀疤的凶脸,枯槁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是“疤爷”!这条巷子里的地头蛇!专收“平安钱”的活阎王!

“在……在这条巷子混饭吃……” 刀疤脸抱着膀子,慢悠悠地踱步进来,粗糙的草鞋踩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啪嗒的声响。他那双浑浊凶戾的眼睛如同毒蛇,扫过屋内简陋的陈设,扫过那些惊恐瑟缩的“顾客”,最后,如同钉子般,牢牢钉在靠在墙边、脸色惨白如纸的秦凡身上,嘴角咧开的狞笑带着浓重的戏谑和威胁,“问过疤爷我了吗?”

他身后两个同样精壮的汉子,如同门神般堵在门口,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冷笑,抱着膀子,目光如同刮骨刀般扫视着屋内众人,尤其是华母手里那几枚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铜钱。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狭小的泥瓦房。先前的希望和忙碌如同被戳破的泡沫,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绝望。排队的人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华母枯槁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要瘫软在地。

小华佗被这突如其来的凶煞气息吓坏了,纯净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小小的身体死死缩在秦凡身后,冰凉的小手紧紧攥住了兄长单薄的衣角。

疤爷很满意这死寂和恐惧的效果。他慢条斯理地踱到屋子中央,目光再次落在秦凡苍白的脸上,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小子,头上缠着布,挺能耐啊?还会弄这神神叨叨的草棍棍骗钱?” 他嗤笑一声,满是横肉的脸上尽是鄙夷,“疤爷我今天心情好,给你两条路。”

他伸出两根粗短、指节粗大、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指。

“一,按规矩,你们这摊子,一天交十文‘平安钱’。疤爷保你这破门板没人敢动。”

“二,” 他脸上的狞笑陡然变得狰狞,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疤爷我帮你……把这骗人的玩意儿,连人带摊子,一块儿……清理干净!”

“十文!” 华母失声惊呼,枯槁的脸上瞬间惨无人色!巨大的绝望和悲愤让她枯瘦的身体晃了晃。

疤爷身后的两个汉子发出一阵低沉的哄笑,眼中充满了残忍的兴奋。

屋内死寂一片。所有的目光,都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绝望的怜悯,聚焦在靠在墙边那个摇摇欲坠的少年身上。

秦凡剧烈地喘息着。后脑的剧痛和巨大的压力如同两座山峦,疯狂挤压着他的神经,眼前阵阵发黑。他扶着冰冷的泥墙,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身体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放弃。硬抗?绝无胜算!求饶?只会被敲骨吸髓!

唯一的生路,不是对抗,而是……捆绑!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迎向疤爷那凶戾、戏谑的目光。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寒冰般的平静和一种奇异的……笃定!

疤爷脸上的狞笑微微一滞。这乡下小子……眼神不对劲!

就在疤爷心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诧异时——

秦凡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极其缓慢而清晰地,从疤爷那张横肉虬结的凶脸,移向他敞开的、布满胸毛的胸膛,最后,定格在他扶着自己后腰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指节粗大,皮肤粗糙,但……在昏暗的光线下,秦凡敏锐地捕捉到,那几片本该是灰黄色的指甲盖,边缘竟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如同墨染般的深褐色!而且,疤爷扶腰的动作看似随意,但每一次轻微的挪动,他紧锁的眉头都会极其细微地抽搐一下!

一个在急诊室见过无数病例、对中毒体征有着刻骨铭心记忆的现代医生灵魂,瞬间在秦凡脑中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铅中毒?汞中毒?还是……其他重金属?!东汉末年,炼丹术盛行,方士常用朱砂(硫化汞)、铅丹等剧毒矿物!底层帮派打手,接触这些毒物并非不可能!慢性中毒导致指甲变色(铅线?)、腹部隐痛(铅绞痛?)、神经损伤(易怒暴躁?)……所有线索瞬间贯通!

巨大的风险伴随着巨大的机遇!这是一场以命为注的豪赌!

秦凡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眩晕感。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嘶哑、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洞穿一切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屋内:

“疤爷……威风……”

他喘息了一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锁住疤爷那双浑浊凶戾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吐出几个字:

“腰……很痛吧?”

“夜里……尤其……难熬?”

“像……有把钝刀子……在里面……搅?”

“还有……” 他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目光缓缓下移,精准地落在疤爷那几片边缘深褐的指甲上!

“指甲……黑了……”

“力气……是不是……也……大不如前?”

“火气……却……越来越旺?”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疤爷的心窝!腰间的隐痛、指甲发黑、提不起劲、脾气暴躁……这些他深藏心底、连心腹都未必知晓的隐秘痛苦和变化,竟被这少年一眼看穿?!

疤爷脸上的狞笑彻底僵死!如同被瞬间冻结的冰雕!他那双浑浊凶戾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骤然收缩!扶在后腰的手,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一颤!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上头顶!巨大的震惊和被彻底看穿的恐慌,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凶戾!这小子……是人是鬼?!

“毒……入……经络……损……筋骨……” 秦凡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和笃定,“再……耽搁下去……”

他故意停顿,看着疤爷脸上血色尽褪、眼中翻涌的惊骇,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不再是冰冷的判词,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斩钉截铁的笃定:

“我能治!”

三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疤爷心头!也劈在屋内所有人心上!

“不……不能根除……” 秦凡喘息着,声音因虚弱而断断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我能……让你……腰……不痛!”

“让你……夜里……睡得着!”

“让你……力气……回来几分!”

“让你……火气……平下去!”

“只要……你……信我!”

他死死盯着疤爷那双充满巨大惊疑和动摇的眼睛,抛出了最后的、也是最诱人的筹码:

“疤爷……是……做大事的人……岂能……被这……暗伤……拖累?”

“治好了……疤爷……还是……这条街……响当当的……疤爷!”

“我……华凡……只求……在这屋檐下……挣口……活命饭……”

“疤爷……护我……母子……周全……”

“我……助疤爷……除这……心腹之患!”

“如何?!”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辛烈的艾烟无声地盘旋。劣质炭火在炉膛里发出细微的噼啪。排队的病人忘记了恐惧,华母忘记了哭泣,小华佗忘记了颤抖,疤爷身后的两个汉子也忘记了狞笑。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疤爷那张剧烈变幻的脸上!

震惊、怀疑、巨大的恐惧、被点破隐秘的羞恼、对解除痛苦的渴望、对“力气回来”、“火气平下去”的诱惑……无数种情绪在疤爷那双浑浊凶戾的眼睛里疯狂翻腾、撕扯!他看着眼前这个头上缠着渗血麻布、脸色惨白如纸、摇摇欲坠却眼神如妖的少年,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发自心底的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扼住命门的悸动!

这少年太邪门了!一眼看穿他的伤!但……他说的“能治”……那诱惑太大了!腰不痛!能睡好!力气回来!这对他这靠拳头和凶名吃饭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巨大的利益压倒了最初的凶戾。疤爷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脸上的横肉抽搐着,眼神里的凶光渐渐被一种深沉的、充满算计的惊疑所取代。他死死盯着秦凡,声音因巨大的心理冲击而变得干涩嘶哑:

“小子……你……真有这本事?”

“一试……便知!” 秦凡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抬起未受伤的左手,指向屋内那张摇晃的条凳,“疤爷……敢……坐下吗?”

疤爷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他看看条凳,又看看秦凡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再看看自己那只指甲发黑的手……巨大的挣扎只持续了短短几息。对痛苦的恐惧和对力量的渴望,最终压倒了一切!

“哼!” 疤爷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像是为自己壮胆,又像是找回一点面子。他不再犹豫,猛地一屁股坐在那张条凳上!动作牵扯到腰伤,让他眉头又是一皱,闷哼出声。

“取……艾条……最粗的……” 秦凡嘶哑地吩咐华母,又指向疤爷的足心,“熏……这里……涌泉……”

华母如梦初醒,枯槁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慌忙找出最粗的一根艾条点燃。浓郁辛烈的青色烟雾升腾而起。

在疤爷惊疑不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目光中,在屋内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华母颤抖着,将燃烧的艾条凑近疤爷那只沾满泥污、穿着破草鞋的脚……

温热的、带着强烈穿透力的气息,透过冰冷的空气,丝丝缕缕地渗入足心。

一秒……两秒……

疤爷紧锁的眉头,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

紧接着,他那因腰伤而僵硬紧绷的背部肌肉,似乎……极其缓慢地……松弛了一线!

一股奇异的、温煦的暖流,仿佛真的从足底升起,沿着经络向上蔓延,虽然微弱,却如同甘霖般,悄然浸润着那常年被钝痛折磨的后腰!那如同跗骨之蛆的绞痛,竟真的……减轻了一丝!

疤爷猛地睁大了眼睛!浑浊凶戾的眸子里,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巨大惊喜和震撼!有效!真有效!

“疤爷……” 秦凡的声音再次响起,嘶哑,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沉静,“感觉……如何?”

“这只是……开始……”

“若信我……三天……腰痛……减半!”

“十天……夜能安枕!”

“一月……力气……可复旧观!”

他迎着疤爷那双充满巨大惊疑、震撼和一丝被慑服的复杂目光,一字一顿,清晰地定下契约:

“从今往后……”

“这条巷子……华氏艾灸的摊子……”

“疤爷……罩着!”

“我……华凡……”

“保疤爷……身无……暗疾……之扰!”

辛烈的艾烟在狭小的泥瓦房里盘旋、沉降,如同凝固的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屋内死寂。排队的病人缩在角落,惊恐的目光在疤爷狰狞的刀疤脸和靠在墙边、脸色惨白如鬼的秦凡之间来回游移。华母枯槁的手死死攥着那根燃烧的艾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颤抖的烟头距离疤爷那只沾满泥污、穿着破草鞋的脚心,不过一寸。

疤爷坐在那张摇晃的条凳上。他敞开的胸膛剧烈起伏,虬结的肌肉绷紧如铁块,那道斜贯胸腹的蜈蚣疤随着呼吸微微蠕动,更添几分凶戾。他浑浊凶戾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足心上方的暗红火头,眼神里翻涌着巨大的惊疑、被彻底看穿的羞怒,以及一种被巨大痛苦折磨多年后、猝然看到一丝微光时难以抑制的……渴望!

温热的、带着强烈穿透力的气息,如同无数细小的暖流,透过冰冷粗糙的皮肤,丝丝缕缕地钻入足底。一股奇异的、难以言喻的酸胀感,顺着腿骨,极其缓慢地向上蔓延,悄然浸润着后腰那片常年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的筋肉。

疤爷紧锁的眉头,极其细微地……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那因剧痛而习惯性僵硬佝偻的脊背,极其缓慢地……向后舒展了一丝!

一股久违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微弱轻松感,竟真的从后腰深处渗透出来!那跗骨之蛆般的绞痛,虽未消失,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短暂地按住、抚平了一瞬!

“呃……” 一声极其压抑、却饱含着巨大震惊和难以置信的闷哼,从疤爷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睁大了眼睛!浑浊的凶光被一种纯粹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所取代!

有效!真他娘的有效!

这小子……邪门!真他娘的邪门!

“疤爷……” 秦凡嘶哑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沉静,精准地刺入疤爷因震撼而混乱的意识,“感觉……如何?”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力气挤出,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和巨大的诱惑:

“这只是……开始……”

“若信我……三天……腰痛……减半!”

“十天……夜能安枕!”

“一月……力气……可复旧观!”

疤爷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着,浑浊凶戾的眼睛死死锁在秦凡那双布满血丝、却深不见底的眸子上。巨大的利益权衡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冲垮了他最初那点收“平安钱”的念头!腰不痛!能睡好!力气回来!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疤爷不再是那个夜里被痛醒、白天靠凶悍硬撑的纸老虎!意味着他能重新在这片街面上打出更响的名头,捞到更多的好处!这小子……是钥匙!是解开他枷锁的钥匙!

“好!” 疤爷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嘶哑洪亮,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他霍然起身,动作间后腰的剧痛竟真的比之前轻了几分!他不再看那些惊恐的病人,也不看华母手中那几枚可怜的铜钱,那双重新燃起凶光、却带着一丝被慑服意味的眼睛,如同钉子般钉在秦凡脸上:

“小子!疤爷我……信你一回!”

“从今天起!”

“这条巷子!华氏艾灸的摊子!”

“我疤爷……罩了!”

他猛地扭头,对着门口那两个早已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汉子吼道:“二狗!黑皮!”

“疤爷!” 两个汉子浑身一激灵。

“听着!” 疤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从今往后!这华家娘子的摊子!就是老子罩着的!哪个不开眼的敢来聒噪,敢伸手,敢使绊子……” 他顿了顿,眼中凶光暴涨,如同择人而噬的饿狼,“老子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听清楚没有?!”

“听……听清楚了!疤爷!” 二狗和黑皮吓得脸色发白,忙不迭地点头哈腰,看向华母和秦凡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敬畏。

疤爷满意地哼了一声,那如同毒蛇般的目光再次扫过角落里那几个排队的病人,带着赤裸裸的警告:“都听明白了?该看病看病!该交钱交钱!谁敢坏了华家的规矩,别怪老子不讲情面!”

“明……明白!疤爷!” 那几个病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点头如捣蒜。

疤爷这才转过身,对着秦凡,脸上那凶戾的表情努力挤出一丝近乎别扭的“和善”,声音也刻意压低了些:“华……华小哥……” 这称呼从他嘴里出来,显得极其怪异,“那……我这腰……还有这……”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那几片边缘深褐的指甲,眼中带着巨大的急切,“啥时候……再来?”

“明日……午时。” 秦凡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带……艾条来……照旧……”

“好!好!午时!疤爷我准时到!” 疤爷连连点头,如同领了圣旨。他不再停留,对着二狗黑皮一挥手,“走!” 三人转身,如同来时一般,带着一股凶悍的风,挤开门口探头探脑的邻居,消失在狭窄的巷弄里。

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屋内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娘……娘啊……” 一个排队的妇人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喘着气。

“老天爷……吓死我了……” 另一个拄着棍的汉子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华母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枯槁的身体晃了晃,靠着冰冷的泥墙才勉强站稳。她手里还捏着那根燃尽的艾条,枯瘦的手指依旧在微微颤抖。巨大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交织在一起,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看向靠在墙边的秦凡,浑浊的眼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陌生的震撼。她的儿子……竟然……降服了那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小华佗从秦凡身后探出小脑袋,纯净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懵懂的崇拜。他看看门口,又看看脸色苍白却异常平静的兄长,小小的眉头困惑地蹙起。那个凶神恶煞的疤爷……怎么好像……怕哥哥?

“娘……继续……” 秦凡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他示意华母继续为排队的病人艾灸。

华母如梦初醒,枯槁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那几个惊魂未定的病人:“没……没事了……老丈……大娘……咱们……继续……”

艾灸的辛烈气息再次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

有了疤爷这块凶名赫赫的“招牌”,华氏艾灸的破木牌子,如同插上了一面无形的护身符。再无人敢来滋扰生事,连那些探头探脑、心怀叵测的目光也收敛了许多。排队的病人渐渐多了起来,从最初的三五人,渐渐增加到十余人。一文钱一次的价格,低廉得如同施舍,却成了这贫民窟里许多被病痛折磨、求医无门的穷苦人唯一的希望。

铜钱叮叮当当落入华母那只粗陶破碗的声音,成了这破屋里最动听的乐章。虽然每一枚都沾着汗水和苦难,却实实在在地积攒起来。华母枯槁的脸上,那层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惶恐,终于被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巨大满足感的希望所取代。她不再整日以泪洗面,而是手脚麻利地搓着艾条,仔细地照看着炉火,脸上甚至偶尔会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生意”红火的笑意。

秦凡的身体也在缓慢恢复。后脑的伤口渐渐结痂,剧痛转为深沉的隐痛和麻木。眩晕感稍退,他已能扶着墙壁,在狭小的屋内缓慢走动。每日午后,疤爷都准时出现,带着他那两个跟班二狗和黑皮。疤爷对秦凡的态度,已从最初的凶戾和试探,变成了近乎小心翼翼的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华小哥!今儿感觉又松快不少!这腰……晚上能睡个囫囵觉了!” 疤爷趴在条凳上,龇牙咧嘴地享受着足心涌泉穴传来的温热酸胀感,嘴里啧啧有声,满是横肉的脸上竟带着一丝满足。

秦凡靠在墙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沉静。他不再需要亲自指点华母,只是偶尔目光扫过疤爷的足心,淡淡说一句“太近”或“太远”,华母便心领神会地调整艾条的距离。他更多的精力,放在观察上。

观察疤爷指甲边缘那深褐色的变化(似乎在极其缓慢地变淡?),观察他每次艾灸后的反应(后腰的僵硬确实在缓解),观察他带来的二狗和黑皮。

二狗精瘦,眼神活络,带着市井混混特有的油滑和机敏。黑皮则人如其名,皮肤黝黑,身材敦实,沉默寡言,眼神却透着一种底层打手特有的凶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愚忠。这两人,是疤爷的爪牙,也是秦凡眼中……可以打磨的刀。

“疤爷……” 秦凡嘶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疤爷满足的哼哼。

“哎!华小哥!有啥吩咐?” 疤爷立刻扭头,脸上的横肉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巷口……那个……卖……破席子的……老胡头……” 秦凡的目光投向门外,“他孙子……腿……烂了……流脓……”

疤爷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凶戾之气一闪而过,随即又堆上笑容:“华小哥心善!疤爷我懂!二狗!”

“疤爷!” 二狗机灵地凑上前。

“去!把老胡头和他家那烂腿的小崽子弄来!跟排队的说,华小哥心善,先给他孙子看!” 疤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好嘞疤爷!” 二狗应了一声,麻溜地挤出人群。

不多时,二狗半扶半架着那个佝偻得几乎直不起腰的老胡头,后面跟着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个约莫七八岁、面黄肌瘦、左小腿缠着肮脏破布、不断渗出黄绿色脓水的男孩。浓烈的腐臭味瞬间弥漫开来,排队的人群下意识地掩鼻后退。

老胡头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枯瘦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对着疤爷就要下跪:“疤爷……疤爷饶命……小老儿……小老儿……”

“嚎什么嚎!” 疤爷不耐烦地一挥手,指着秦凡,“华小哥心善,给你家小崽子看伤!还不快谢过华小哥!”

老胡头和他儿媳这才如梦初醒,对着秦凡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谢……谢华小哥!谢疤爷!谢华小哥救命啊!”

秦凡眉头微蹙,示意华母和陈伯(邻居老汉,已被华母用几文钱雇来帮忙)将人扶起。他的目光落在男孩那肿胀流脓的小腿上。伤口感染,已经相当严重。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处理不当,便是截肢甚至败血症的结局。

“烧……���水……放凉……” 秦凡嘶哑地吩咐华母,“干净的……布……煮滚……”

“二狗……” 他目光转向一旁看热闹的二狗。

“华小哥您吩咐!” 二狗立刻挺直腰板。

“按住……他……” 秦凡指了指那因恐惧而剧烈挣扎、哭嚎不止的男孩。

二狗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这种“帮忙”的活计,他熟!他立刻上前,和黑皮一起,不由分说地按住那男孩挣扎的身体,动作虽然粗鲁,却异常有效。

秦凡不再言语。他挣扎着,极其缓慢地蹲下身。后脑的伤口因这个动作传来尖锐的刺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强忍着,伸出微微颤抖的手。

华母已按吩咐,将煮沸放凉的温开水和煮滚过的干净布条(用仅剩的铜钱咬牙买的细麻布)端了过来。

秦凡用布条蘸着温开水,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润湿男孩小腿上黏连的、沾满脓血的破布。动作极其轻柔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男孩的哭嚎因二狗黑皮的压制和秦凡的沉稳而渐渐减弱,只剩下恐惧的呜咽。

终于,破布被软化剥离,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一个深可见骨、边缘红肿外翻、不断渗出黄绿色脓液的创面!腐臭味更加浓烈!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连疤爷也皱紧了眉头。

秦凡面不改色。他拿起另一块干净的布条,蘸着温开水,极其仔细地、由内向外地,开始清洗伤口深处的脓液和坏死组织。每一次擦拭都精准而稳定,避开重要的血管。脓血被一点点清除,露出下面暗红色的、带着生机的肌理。

清洗完毕。秦凡拿起最后一块煮过的、干燥的细麻布,小心翼翼地覆盖在清洗干净的伤口上,用干净的布条松松包扎固定。

“每日……换药……照此法……” 秦凡的声音嘶哑,对着老胡头的儿媳交代,“伤口……莫碰生水……莫捂……”

他又指向墙角那堆晾干的鱼腥草(蕺菜):“捣碎……敷上……换药时……洗掉……”

老胡头和儿媳早已泣不成声,对着秦凡连连磕头。

秦凡疲惫地闭上眼,扶着墙缓缓站起。剧烈的眩晕和虚脱感再次将他淹没。

“华小哥……真乃……神人!” 疤爷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在身旁响起。他看着秦凡那摇摇欲坠却依旧沉稳的背影,看着那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似乎真的开始“好转”的伤口,第一次对这个重伤少年生出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和信服!这手段,这沉稳,绝非乡野村夫能有!

他疤爷在这条街面上混了半辈子,靠的是拳头和凶名。但眼前这少年,靠的却是……鬼神莫测的手段和一颗……狠心!

二狗和黑皮也收起了脸上的轻慢,看向秦凡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秦凡靠在冰冷的泥墙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他听着老胡头一家千恩万谢的声音,听着排队病人敬畏的低语,感受着疤爷三人那重新变得复杂而恭敬的目光。

他知道,这第一步,成了。

在这帝都最底层的尘埃里,在这权贵阴影笼罩的角落,他用超越时代的医术和一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绝,为自己和这风雨飘摇的家,挣得了一寸立足之地,也收下了第一把……染血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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