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宋昭宁几乎很少见到谢砚辞。
勘误舆图他也没有出现,说不上失落,只是心生好奇,时不时问起他的行踪。
但众人也只是摇摇头。
半月之期转瞬即逝,舆图勘误完成,宋昭宁再没入过谢砚辞的府邸。
加之,秦洛书抖出桐州府的军备案,朝中上下已然翻了天。
在这个档口,裴行野忽然收到来自将军府的请帖,邀他入程府一叙。
程烈霆乃裴行野授业恩师,自幼跟着他习得弓马兵法。更随其征战沙场,几番出生入死,师徒情谊甚笃。
只裴行野再出程府时,面色十分凝重。
时值六月下旬,酷暑难耐。
金銮殿上。
兵部尚书顾崇允持芴出列,“陛下,御史中丞秦大人所列账册,与微臣自查之数不符。”
他大方奉上兵部调查而来的账册,请皇帝过目。
上面记载的是真实的短缺数目。
御案上,皇帝扫了一眼摊开的两本账册,看着秦洛书并未说话。
殿上一片安静。
有人抬起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酷暑的日头晒得人心头发慌。
秦洛书端手回应道,“微臣此去桐州府实为仓促,恐有疏漏也在所难免。”
朝堂上,顾崇允与程烈霆的目光短暂交汇,那人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顾崇允道,“既然秦大人与微臣所奏数目存疑,臣恳请陛下另遣钦差,携两册账目亲赴桐州府核查。”
秦洛书埋着头,唇角微挑。
兵部尚书,果然如宋昭宁所料,连日派了人入桐州府做了手脚。
瞧着顾崇允的反应来看,宋昭宁猜得不错,短缺之数大概已有了正大光明的去处。
秦洛书平心静气道,“陛下,既然兵部所奏军备数目与微臣查实有异,臣以为当按顾大人之意主持复查,以正视听。”
“那么。”皇帝目光扫过众人,“依照众卿所言,指派何人再赴桐州最为妥当?”
话落,秦洛书埋首不言。
顾崇允脑子转了一圈,再度回禀,“正所谓,任人不唯亲,举贤不避仇。臣倒有一个人选,太仆寺卿林恪之。”
“林大人素来清正,尤擅军马稽查。虽与臣政见相左,然皆为国事。此番赴桐州查案,必能厘清军备亏空实情。”
皇帝叩着御案账册点点头。
*
“公主,您怎知顾崇允一定会推举林大人?”
朝中消息传来,尽在宋昭宁掌握之中。
“您就不怕顾大人举荐某位依附兵部的官员,与他沆瀣一气吗?”桃枝不解。
宋昭宁倚在美人榻上,眯着眼小憩,“顾崇允历来与林恪之不合,此时推举,既能打消陛下疑他之心,又能借机将政敌拖入浑水。待时机成熟稍加运作,便可一箭双雕——既洗脱自身嫌疑,又除掉朝中对手。这般算计,算不得高明,却在他的情理当中。”
林恪之,为人清正刚直,素来不附权贵。
若他能顶得住这场风波,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宋昭宁在心里暗道。
刘嬷嬷在此时来禀,“殿下,圣上召您入宫。”
“知道了,更衣吧。”
片刻后,公主府的马车入了宫。
宋昭宁垂眸踏入御书房,裙摆扫过门槛,未发出一丝声响。
她福身行礼,“臣女参见陛下。”
皇帝正执笔批折子,闻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又很快被笑意掩盖。
“长乐来了?赐座。”
他让人看座,“勘误舆图一事,辛苦你了。”
皇帝搁下朱笔,指尖轻叩案几。
“为陛下分忧,是臣女本分。”她唇角微扬,瞧见案上新呈的《万国堪舆图》,“且谢太子博闻强识,臣女不过从旁协助,算不得辛苦。”
“哦?”皇帝微微眯眼,“朕听闻,这半月来谢太子鲜少露面,倒是你与他的幕僚往来密切?”
“陛下明鉴,谢太子贵人事忙,勘误琐事自然交由下属。”
皇帝颔首,眉峰舒展开,指节叩了叩舆图上燕山关的位置,“此处边界,长乐以为朕该当如何处理?”
她的目光顺着看过去,“北燕既允以北源河为界,臣女愚钝,以为互市通商,当利两国黎庶。”
皇帝笑出声:“长乐啊,你与谢砚辞……”
他抿了一口茶,茶盏不轻不重地搁在案上,“倒是默契。”
殿内香炉吐出袅袅青烟,宋昭宁迎着皇帝探究的目光。
她莞尔轻笑,“陛下说笑,臣女哪懂这些?不过是在谢太子府上耳濡目染,听得多了些。”
“加之,您还不了解长乐么?最是喜欢多瞧几眼美男子——您知道的,臣女已然同裴家退婚。若以后年老色衰,果真常伴青灯古佛,不如趁着现在,多饮几杯贪欢露。”
霍城煜对她始终心存戒备,她心知肚明。
她是荒淫无道的长乐殿下,历来最爱美男。
此番故意提起退婚旧事,索性将霍城煜的疑心摆在明面上。
霍城煜把玩着扳指,笑意不明,“怎么?看上北燕太子了?”
“臣女惶恐。”宋昭宁垂眸,“谢太子龙章凤姿,臣女不过饱饱眼福。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且臣女自知身份,岂敢逾矩肖想……”
默了片息,霍城煜指着她冲着内侍笑道,“瞧瞧,朕亲自封的长乐公主,大齐的金枝玉叶,还是在怪朕磋磨了她的婚事。”
内侍诚惶诚恐应和一声。
“长乐,朕定给你寻一桩好亲事。”皇帝意有所指,语重心长,“裴行野不开眼,天下开眼的男子多了去。莫要盯着一人看。”
“多谢陛下,臣女谨记。”她乖巧应声。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太监跪报,“陛下!程将军在求见,说查获北燕细作!”
宋昭宁心中一凛,借机起身:“臣女告退。”
“去吧,此番勘误舆图有功。容朕想想,再赏你些什么好玩意儿。”
声色犬马,金玉锦绣,最是消磨心志。
皇帝看着宋昭宁离开的背影,沉了眼眸,“宣程烈霆。”
宋昭宁离开御书房后心不在焉,还在想北燕细作之事。
这些日子都不见谢砚辞,他究竟在做什么?
岂料方一行至御花园,便撞见给皇后请安出来的霍芷柔。
来人刻意嘲讽,“宋昭宁,你的本事也不过如此嘛?听闻这半月以来,砚辞哥哥见都不见你?你知不知道他——”
故意炫耀,“隔三差五就来寻本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