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翎最终让周嫂将那双芭蕾舞鞋锁进了鞋柜最顶层。
无法痊愈的伤口,若将它束之高阁,不再触及。
天长日久,或许就能忘记它一直在疼痛吧。
展翎将自己关进了手作间。
这几年她的时间几乎被陈越完全占据,只是她和陈越吵架一日比一日频繁,心绪尤为烦乱的时候,总得寻些事情平心静气,转移注意力。
渐渐地就爱上了做手工模型。
手作间的空间不大,淡淡的木材清香盈满房内,混杂着些许颜料和胶水的气息。
靠墙的一整个置物架上整齐摆放着各类雕刻刀具,砂纸,油漆罐,调色盘,以及堆叠成小山般的松木、红木和胡桃木板材。
还有这几年她慢慢完成的作品,乡村风格的小木屋、童话城堡般的高塔、简洁现代的别墅……每一个都是展翎精心雕琢而成。
展翎走到工作台前坐下,抬手拿起一块细长的木板和雕刻刀。
低头,开始一点一点地为新作品勾勒出纹理。
刀刃在木板上滑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今日天气晴好,手作间的窗帘却被展翎拉得紧实,透不进一丝光亮。那小小一盏台灯散发出的光芒,将她的工作台照得如同一座孤岛,其余的一切尽皆被黑暗吞没。
展翎反而觉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安宁。
她认真而专注,浑然忘却时间的流逝。
直至窗外天光暗尽。
房门被人轻轻叩响,展翎也恍若未闻。
外面的人一直等不到回应,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直接打开门,按亮了房内的灯。
展翎沉浸的心神这才被打断,她抬头,看向门口。
陈越静静立在那里。
他依旧是一副冷峻禁欲的模样,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深色的西装没有一丝褶皱,仿佛连衣角都刻意保持着疏离。
然而他的目光却显得格外深沉,盯着展翎:“翎翎,周嫂说你把自己关在这里一下午了。”
“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展翎不欲与他对视,复又低头,将注意力放回手上的木板,边问。
陈越踏进手作间,随手关上了门:“我认为我们需要再好好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展翎拒绝,手上动作不停。
却到底还是抑制不住情绪,一个用力,雕刻刀一歪,划至她大拇指,殷红的血珠立时便冒了出来。
陈越见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几步跨到她面前:“我看看。”
他捉住她的手欲仔细查看伤口,展翎却想挣脱,然后被他紧紧握住,语气强硬:“别动……伤口有点深,我帮你处理下。”
展翎未抬头,声音溢满倔强:“这点小伤不用你管。”
陈越没有理会她的抗拒,转身熟练地找起了房内的医用箱。
制作这类手工模型,受伤也不算罕见,因此手作间里常年备有医用箱,以防不时之需。
展翎目光幽幽,盯着陈越为她忙碌的背影。
伤口虽深,却不长。
左手拇指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一路蔓延灼烧至她的心房,像荒芜的野草被点燃,燎原一片。
展翎却尤嫌不够似的,用右手两根手指捏住伤处,狠狠揉捻,挤压。松开时,越来越多的血争先恐后往外涌。
一滴一滴,坠落至地面,晕开。
真美啊……
像一朵朵盛开得鲜艳夺目的花。
展翎魔怔似得越来越用力。
仿佛身体上多痛一寸,心上就能少痛一寸。
陈越将医用箱里的纱布和消毒液拿在手上,回转身,就看见她近乎自虐般的举动。
他蹙紧了眉,迅速走过来,强势把展翎的手捉住,语气愠怒焦急:“翎翎,够了,不要总这样伤害你自己!”
不管是三年前以自杀威胁他娶她也好,还是现在也好,她好像总是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
“那……你会心疼吗?”展翎忽然看向陈越的眼睛。
她那双漂亮的杏仁眼直直地盯着陈越,像是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眼里燃烧着灼灼烈火,欲要将两个人一同焚尽。
“翎翎……”陈越被这样的眼神所震慑,一时愣在那里。
“你会心疼吗?”展翎又问了一遍。
陈越回答得毫不迟疑:“当然。”
他蹲下身开始为展翎处理伤口。
不知为何,展翎又蓦然乖巧下来,配合地任由他动作。
陈越的动作很轻柔,小心翼翼,手指有些微凉,沾了消毒液的棉花球触碰到伤口时,带来一阵刺痛。
期间展翎的目光一直紧紧锁定在陈越的脸上,似审视,似期待。
她长久地凝视。
直至陈越已经替她把伤口处理干净,用纱布包扎好,她才又问:“陈越哥哥,是不是不管我怎么和你吵,和你闹,你永远都不会真的生气,真的离开我?”
她的语气很低,带着微微的颤意。
陈越仰头与展翎对视。
看见她苍白的脸孔上,那双漂亮的杏仁眼里掩藏的不安,犹疑,渴求,像极了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猫,收起了平日里虚张声势的利爪,脆弱而无助。
可怜兮兮,惹人怜爱。
“是。”陈越叹了口气,心里的郁气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惯会这一招。
小时候不懂事的年纪,她被养得娇气,他还尚不懂得谦让妹妹,两人总爱闹别扭,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去哄她和好。
也有她实在不讲理的时候,他气得狠了,许久不搭理她,她才终于学会了道歉,拿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委屈巴巴,受伤似得看着他,仿佛不原谅她,反而成了他的原罪。
他们认识得太长太久。
原谅她,已经成了他生命里,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一件事。
“对我承诺,你没有骗我。”展翎再一次确认。
“不骗你。”陈越站起身,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指尖划过她柔软的皮肤,好像她是易碎的瓷器,需要小心翼翼呵护。
他温柔至极:“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好不好?”
展翎顺从般依偎住他,双手依恋地环着他的腰身:“好,我们说好了。”
即使是虚假的甜言蜜语,这一刻,展翎选择了沉溺。
不爱她又怎么样呢?
被迫娶了她又怎么样呢?
他们青梅竹马,他们亲密无间,他们是世界上最熟悉彼此的人。
至少她可以肯定一件事。
她是他永远也狠不下心割舍的人。
至于那些碍眼的人和事,让它们再一次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