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岁前的谢长宴,一直觉得自己应当是像先辈那样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轰轰烈烈地死去。
二十二岁后的谢长宴,知道自己该是孤寂地躺在床上,被残疾和病痛折磨致死。
而现在,谢长宴感觉自己就快被眼前这个女人气死了。
“你!”他气急败坏地抬手指她,偏巧此时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苏莺觉得好笑,揶揄道,“嗯,看来将军是真的很想吃枣泥山药糕了。”
谢长宴的脸红透了,兀自鄙夷起自己的肚子,竟然在这种重要的时候不争气!
苏莺起身去厨房给他做枣泥山药糕。
春桃还在厨房烧火,她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烧火,也是,这天气这样冷,能整日围在火炉边烤火,也是一种美事。
苏莺熟稔地将山药去皮,将红枣与山药一起放入锅中,红枣放入水里煮,山药在梯笼上蒸,将煮软的红枣去皮去核,加了油去炒成干枣泥,将山药也打成泥,放入糯米揉成团。
她又找来了做糕点的模具,将枣泥与山药压在一起。
苏莺做得多,照旧分给了春桃一些。
春桃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眼前一亮道,“你做的饭菜比醉香楼做的还好吃。”
苏莺干活的动作停住了片刻,“你吃过醉香楼的饭菜?”
醉香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权贵公子、文人墨客都对它的饭菜赞不绝口,苏莺的梦想便是开间酒楼,因此一直很想去尝尝,奈何她太穷,就连站在醉香楼门口闻闻味道都要被侍卫当成乞丐赶走。
春桃一边将糕点往嘴里塞一边点头,
“很久以前,在将军和夫人还没去世的时候,夫人很爱吃醉香楼的饭菜,小将军会请醉香楼的厨子来家里做饭。”
“那时候,我们这些下人就可以吃他们吃剩下的。”
她的眸子里有几分恍惚,“那时候将军府多热闹呀,哪儿像现在。”
大厦将倾,唇亡齿寒,也不怪大家都想要逃走,待谢长宴死后,将军府会被陛下收回,届时他们就算不走也会被宫里的人赶走。
谢长宴活不了多久,将军府内的所有人都知道。
苏莺“嗯”了一声,将刚煮熟的牛肉切成片,又在碗内调了个料汁,将这些东西在食盒内码好,带回了谢长宴的屋子。
将军府虽没落了,却仍气派,尤其是落了雪,更显得银装素裹,分外大气。
屋内传出交谈声,伺候谢长宴的小厮终于来了,苏莺贴心地在外头站了一会儿。
她莫名想起从前,也是一个寒冷的冬日,谢长宴刚打了胜仗回京,风风光光地骑在一匹枣红色高马上。
少年身姿挺拔、张扬似火,又生了一副谪仙面容,剑眉星目、鼻正唇薄,矜贵地不可直视。
苏莺去药铺给苏老太太抓药,街坊邻居家的孩子调皮,抢了她的药扔来扔去,苏莺追得气喘吁吁,转弯的时候不小心冲撞了谢长宴的马。
所有人都以为她必死无疑,苏莺也如此觉得。
少年却在烈马踩到她的前一刻勒住马匹,喝住那几个调皮的孩子,叫他们把药还给她,向她道歉并保证以后不再欺负她。
耳边有风声刮过,天空又飘起细雪。
屋内,小厮正手忙脚乱地为谢长宴脱下裤子,拿着夜壶伺候他出恭。
谢长宴双腿全无知觉,身上也因为中毒没什么力气,每次被人伺候着在床上出恭时,他都觉得自己像个等死的畜生。
没有尊严,没有骄傲,被人唾弃,被人嫌弃。
他咬着牙,熬过了这难熬的一刻钟。
对方为他穿好裤子,打开窗散去味道,又将夜壶收走才离开。
阳光刺眼,苏莺站在窗外,手臂上挎着一个食盒,她穿得很单薄,那张娇媚的脸被冻得通红,正透过窗子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个女人永远都在笑,或是嬉笑,或是嗤笑,又或是像现在这样明媚地笑,谢长宴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别的表情。
“出来吃饭吗?”苏莺提高了音量问他,声音婉转得像百灵鸟。
“不要!”谢长宴冷着脸拒绝。
她却并不介意,故意装作耳朵不好使的样子,“什么?你说可以?好呀。”
苏莺将食盒放在雪地上,推门进了屋。
屋内隐约有些臭味,谢长宴难堪地撇过脸不看她。
苏莺从角落将木制轮椅推到了他床边,就要去扶他上去,他却并不配合,愤怒地叫她的名字,“苏莺!”
“这么生气呀?”
她的动作果然停顿了,小心翼翼地靠近他,那双妩媚的桃花眼也可怜巴巴地瞧着他。
瞧见他没躲闪,她才更近一步,抬起右手搂着他的脖颈,将半个身子靠在他胸膛,左手抚着他的胸膛给他顺气。
“别生气了行不行?”
谢长宴的气顿时消了大半,他就算双腿残疾,也到底是个大男人,这样肆意与一个女子发脾气到底有失风度,许久后,他别别扭扭地开口,“不气了。”
“真的吗?”苏莺将信将疑地瞧着他。
她本就生得一张又纯又媚的脸,此时又作出这样我见犹怜的模样,就算谢长宴知道她是个坏女人,瞧着也忍不住心生愧疚。
“真的。”他答。
“以后都不生气啦?”
“那你不能气我。”仅存的理智让他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那今天都不生气啦?”
“不气了。”
苏莺喜笑颜开地离开他的怀抱,“好啊,那我们现在一起出去吃饭吧!”
“你!”谢长宴气急,知道自己又被这个坏女人骗了。
苏莺娇嗔,“不是说好今天不生气的嘛。”
“谁说我生气啦?”谢长宴脸红了,有些恼地解释,“我只是觉得你这个女人真是诡计多端。”
苏莺不跟他一般计较,伺候他穿好棉衣,随后半蹲在轮椅旁,谢长宴瞧见,没好气道,“你又要干嘛?”
苏莺诧异地看他,“你不要上轮椅啦?”
“不用你!”他冷哼,像极了和大人闹别扭的小孩子。
谢长宴左手把住床头,右手把住轮椅,咬着牙,一寸一寸将身体往轮椅上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