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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凌晨的江边,雾气浓重,寒意刺骨。数百名川军士兵默默地聚集在码头上,等待着登船。他们背着简陋的行囊,扛着老旧的步枪和大刀,穿着单薄且大多不合身的军装,脚下的草鞋在湿冷的石板上显得有些滑稽。没有人说话,只有江水拍打岸边的声音和军官低沉的命令声。

李啸川站在队伍前面,看着眼前这几条用来运送他们的木船。船不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船身吃水线很深,显然超载是必然的。他眉头微蹙,但什么也没说。

“按顺序登船!不准挤!不准乱!”李大力和各连连长低声呵斥着,维持秩序。

士兵们开始依次踏上摇晃的跳板。赵根生紧了紧背上的背包,里面除了那点可怜的行李,还有他小心包裹好的“死”字旗。他稳步走上船,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将枪抱在怀里。张黑娃跟在他后面,好奇地东张西望,他从小在山里长大,很少坐这样的大船。王秀才脸色有些发白,他小心翼翼地踩着跳板,生怕掉下去,直到在赵根生旁边坐下,才松了口气。孙富贵耷拉着眼皮,混在人群中上了船,找了个相对避风的位置缩了起来。

小石头在几条船之间跑来跑去,传递着李啸川最后的指令。

所有人都上船后,船只缓缓离岸。篙师们喊着号子,船桨划破浑浊的江水。岸边的景物渐渐后退,熟悉的县城轮廓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晨雾和山影之中。

出了县城这段相对平缓的江面,水流逐渐湍急起来。两岸的山势变得陡峭,如同刀劈斧削。这就是三峡的门户,夔门。

船只行驶在峡谷之中,头顶是一线天,脚下是奔腾咆哮的江水。巨大的漩涡不时出现,拉扯着船身。风也变得猛烈起来,带着水汽,吹得人睁不开眼。

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的新兵们大多紧张起来,紧紧抓住船舷,脸色发白。有些人开始晕船,趴在船边呕吐。

赵根生紧紧抿着嘴,努力压制着胃里的翻腾。他看着两岸飞速掠过的绝壁,听着震耳欲聋的水声,感觉天地之威,个人是如此渺小。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胸口的那面旗。

张黑娃起初还有些兴奋,但很快也被这气势所慑,不再东张西望,老老实实坐着。

王秀才晕船晕得最厉害,吐得昏天黑地,几乎虚脱。赵根生默默递过去自己的水壶。王秀才感激地看了一眼,漱了漱口,脸色依旧惨白。

孙富贵似乎习惯了,他闭着眼睛,靠在船舷上,仿佛睡着了,但偶尔颠簸时,他会立刻用手抓住东西稳住身体。

李啸川和李大力站在船头,观察着水道和前后船只的情况。李啸川的脸色一直很凝重。他知道,出了夔门,就彻底离开了四川盆地,进入了湖北地界,也就意味着进入了战区的边缘。

“营长,看这天气,后面几天恐怕不好走。”李大力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说道。

“告诉各船,抓紧时间休息,但必须保持警惕。现在已经不是后方了。”李啸川说道。

船只艰难地在峡谷中穿行。白天过去,夜晚降临。江上的夜晚更加寒冷,风也更大。士兵们挤在狭小的船舱里或者甲板上,互相依偎着取暖。晕船的人依旧难受,呕吐声此起彼伏。没有人能真正睡着。

第二天,天气果然如李大力所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江面雾气弥漫,能见度很低。船只的速度慢了下来。士兵们的衣服都被打湿了,冷得瑟瑟发抖。配给的食物是冰冷的糙米团,就着江水勉强下咽。

下午,雨稍微小了点。船只正在一段相对开阔的江面行驶。突然,前方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是领头船只发出的警报信号!

“有情况!”李啸川猛地站起身,抓起望远镜向前望去。李大力也立刻警觉起来,命令各船做好战斗准备。

疲惫不堪的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惊醒,慌乱地抓起身边的武器。赵根生迅速检查了一下枪栓,将子弹推上膛。张黑娃握紧了他的步枪,紧张地望向雾气朦胧的前方。王秀才停止了呕吐,脸色惨白地抓着船舷。孙富贵也睁开了眼睛,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懒散,多了几分锐利。

透过望远镜,李啸川看到前方江面上,有几艘小型的机动船正在靠近,船上飘着的,是刺眼的膏药旗!

“是小鬼子的巡逻艇!”李大力也看到了,声音凝重。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他们这些新兵,大多数人连枪都没真正开过几次,就要在江面上面对敌人的巡逻艇?

“不要慌!听我命令!”李啸川的声音沉稳,压住了船上的骚动,“所有人员,压低身体!机枪手就位!没有命令不准开枪!”

那两艘小鬼子的巡逻艇显然也发现了这支由木船组成的船队,加快速度靠了过来,艇上的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巡逻艇上传来叽里呱啦的喊话声,虽然听不懂,但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营长,打不打?”张宝贵在旁边的船上喊道,声音有些紧张。

李啸川大脑飞速运转。在江面上和敌人的机动艇交火,他们这些木船就是活靶子。而且一旦开火,暴露了行踪,可能会招来更多的敌人。但如果不打,任由对方靠近检查,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回话,我们是民用船只,运输货物的!”李啸川对船上那个略懂几句日语的参谋喊道。这是无奈之下的缓兵之计。

参谋站起身,用生硬的日语对着巡逻艇喊话。

巡逻艇上的小鬼子似乎并不相信,继续靠近,并且用机枪对天扫射了一梭子子弹进行威慑。子弹呼啸着从木船上空飞过,吓得一些新兵缩起了脖子。

“狗日的小鬼子!”张黑娃咬牙切齿地骂道,手指扣在扳机上,恨不得立刻开火。

赵根生紧紧握着枪,呼吸急促,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巡逻艇,以及艇上那些戴着钢盔、面目狰狞的小鬼子,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王秀才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瘫软下去。

孙富贵眯着眼睛,估算着双方的距离和对方火力的位置,低声道:“龟儿子,要是靠得太近,一梭子就能把我们打穿。”

李啸川知道不能再犹豫了。对方显然不信他们的说辞,靠近之后一旦登船检查,就全完了。

“准备战斗!”李啸川压低声音,命令通过小石头迅速传达到各船,“听我枪声为号!瞄准了打!优先打他们的机枪手和舵手!”

命令下达,船上气氛瞬间凝固。士兵们紧张地瞄准着越来越近的巡逻艇。雨水打在他们的脸上、枪上,但没人去擦。

赵根生将枪托紧紧抵在肩窝,瞄准了其中一艘巡逻艇甲板上的一个机枪手。那个小鬼子正叼着烟,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赵根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颤抖的手稳定下来。

张黑娃瞄准了另一个艇上的鬼子兵。

两艘巡逻艇靠得更近了,几乎能看清上面鬼子兵嘲讽的表情。

就在这时,李啸川举起手枪,对准最近的那艘巡逻艇上的鬼子军官,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就是命令!

刹那间,几条木船上的川军士兵同时开火!噼里啪啦的枪声顿时打破了江面的寂静,虽然杂乱,但气势惊人。

赵根生在枪响的瞬间也扣动了扳机。他感觉到枪托重重撞在肩膀上,远处那个叼着烟的鬼子机枪手身体一震,歪倒在甲板上。打中了?赵根生来不及细想,立刻拉动枪栓,退出弹壳,准备第二次射击。

张黑娃也开了枪,但他似乎没打中,骂了一句,赶紧再次瞄准。

孙富贵操作着一挺民二十四式重机枪(全营仅有的两挺之一),沉稳地扣动扳机,“哒哒哒,哒哒哒”短点射,子弹泼洒向巡逻艇的驾驶舱。

突如其来的猛烈反击显然出乎小鬼子的意料。他们没想到这些看起来像民船的家伙竟然有如此强的火力(相对而言)。一时间,两艘巡逻艇上火星四溅,惨叫声响起。一艘艇的舵手被孙富贵打中,艇身失控,在原地打转。另一艘艇的机枪也暂时哑火了。

但小鬼子的反应很快,剩余的鬼子兵立刻寻找掩体,用步枪和另一挺机枪疯狂还击。

“哒哒哒哒!”敌人的机枪子弹如同泼水一般扫射过来,打在木船的船板上,木屑纷飞。几个来不及隐蔽的川军士兵中弹倒地,发出惨叫。

“隐蔽!注意隐蔽!”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喊道。

王秀才趴在甲板上,双手抱着头,子弹从他头顶嗖嗖飞过,吓得他魂飞魄散。他看到旁边一个刚才还在呕吐的士兵,胸口被子弹打穿,鲜血汩汩流出,眼睛瞪得大大的,已经没了气息。王秀才胃里一阵翻腾,这次却不是因为晕船。

赵根生利用船舷作为掩护,不时探出头射击。他感觉子弹不断从身边飞过,死亡近在咫尺。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训练时形成的肌肉记忆——瞄准、射击、隐蔽、装弹。

张黑娃打光了枪里的五发子弹,还没来得及装填,几个鬼子兵试图跳帮登上他们这条船。“操你妈!”张黑娃怒吼一声,扔掉步枪,抽出背后的大刀就扑了上去。他身手灵活,一刀劈在一个鬼子兵的脖子上,鲜血喷溅了他一脸。

另一个鬼子兵挺着刺刀向他刺来,赵根生见状,来不及装弹,也端着刺刀冲了上去,格开了这一刺。张黑娃趁机反手一刀,砍翻了那个鬼子。

近距离的白刃战在狭窄的甲板上爆发。川军士兵们挥舞着大刀、刺刀,甚至是枪托,与试图登船的小鬼子搏杀。惨叫声、怒骂声、金属碰撞声响成一片。

李啸川用手枪点射着敌人,同时指挥着战斗。“手榴弹!用手榴弹炸他狗日的!”

几颗川造手榴弹冒着烟扔向了靠近的巡逻艇。“轰!轰!”几声爆炸,虽然威力不大,但也炸得鬼子人仰马翻。

战斗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却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一艘巡逻艇被打得起火,缓缓下沉。另一艘也受损严重,不敢再纠缠,调转方向,冒着黑烟狼狈逃窜。

江面上渐渐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硝烟味、血腥味和木船燃烧的噼啪声。

士兵们喘着粗气,看着远去的敌艇和江面上漂浮的鬼子尸体、木船碎片,都有些不敢相信。他们……打退了小鬼子的巡逻艇?

短暂的寂静后,不知是谁先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欢呼,但很快这欢呼就变成了哽咽和哭泣。很多人看着身边倒下的同伴,看着甲板上流淌的鲜血,第一次直面战争的残酷。

赵根生看着自己枪口还在冒着的青烟,又看了看甲板上那个被自己刺死的鬼子兵,那鬼子兵年轻的脸扭曲着,眼睛兀自圆睁。赵根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强行忍住了。他走到那个胸口被打穿的同伴身边,默默将他圆睁的眼睛合上。

张黑娃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雨水,喘着粗气,看着手里卷刃的大刀,又看了看被自己砍死的鬼子,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王秀才依旧瘫坐在甲板上,看着眼前的惨状,浑身发抖,刚才的恐惧和现在的视觉冲击让他几乎崩溃。

孙富贵检查着重机枪的枪管,脸色平静,仿佛刚才激烈的战斗与他无关。

李啸川和李大力迅速清点伤亡和损失。阵亡十一人,重伤七人,轻伤二十余人。一条船受损严重,需要抢修。

“把小鬼子尸体扔江里!把我们弟兄的遗体收敛好!”李啸川沉声下令,声音有些沙哑,“抓紧时间抢修船只,尽快离开这里!小鬼子的援兵可能很快会到!”

士兵们默默地行动起来。将敌人的尸体抛入滚滚长江,将自己战友的遗体小心地安置好。没有人说话,气氛沉重。

雨还在下,冲刷着甲板上的血迹,但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却仿佛凝固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船只再次起航,向着下游驶去。经过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队伍里的气氛彻底变了。之前的疲惫、抱怨、思乡似乎都被这场血与火的洗礼冲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凝重和对未来更加真切的恐惧。他们知道,脚下的路,每一步都可能踏向死亡。

赵根生坐在湿漉漉的甲板上,抱着枪,望着雾气朦胧的前方。江风带着寒意和硝烟味吹过。他怀里那面“死”字旗,似乎变得更加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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