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中间的空地上,歌姬们穿着轻薄的舞衣,随着丝竹声起舞,裙摆扫过地面,像盛开的花瓣。
还有文人墨客起身,站在案前挥毫泼墨,写几句咏冬的诗词,引来阵阵喝彩。
四处的火盆里,炭火噼啪作响,地龙的暖意裹着欢声笑语,这样的热闹下,连冬日都显得不那么冷了。
裴云铮端着酒杯,目光偶尔扫过东侧的女眷区。
女眷区,软榻上铺着云纹绒毯,脚边的小炭炉燃得正旺,银壶里温着的果酒冒着细细的白汽,茶烟袅袅间,满是女子们轻柔的笑语。
沈兰心握着孟舒心的手,眼眶忍不住发热。
她们是闺中密友,自三年前孟舒心出嫁后,便只剩书信往来,今日再见恍若隔世。
孟舒心细细打量着她,目光从她圆润了些许的脸颊忍不住笑道:“许久未见,你倒是比从前丰腴了些,这气色,倒像是被蜜水泡着过的,比当年在太傅府时还要鲜亮。”
提起如今的日子,沈兰心的眼眸弯成了月牙,语气里满是暖意:“在裴家的确舒心,婆母温和,云铮也体贴,没什么糟心事绊着日子自然顺遂。”
“看你过得幸福,我就放心了。”
沈兰心见她眼底浮着淡淡的青黑,脸颊也比从前瘦削了些,连原本饱满的唇色都淡了几分,心里不由得一紧,轻声问:“那你呢?你夫君待你还好吗?”
“挺好的。”孟舒心的声音轻了些,避开她的目光,伸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
沈兰心看得分明,那不是过得好该有的模样,只是这里人多眼杂,孟舒心向来报喜不报忧,定是不愿在此刻多说。
就在这时,一道凉凉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瞬间打破了两人间的温情:“好什么呀?嫁入夫家三年无所出,最近她婆母正忙着给她夫君纳小妾呢,这日子能好到哪儿去?”
沈兰心和孟舒心同时回头,只见薛莹莹款步走来。
她穿着件石榴红的蹙金绣袄裙,外披一件玄狐皮披风,领口露出的珍珠项链泛着冷光,周身的贵气张扬得刺眼。
薛莹莹站在沈兰心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沈兰心身上的水绿襦裙。
那料子是寻常的细棉,绣纹也只是简单的缠枝莲,比起她身上蹙金绣的石榴红袄裙,显见得朴素许多。
她嘴角勾着抹假笑,语气里的阴阳怪气像掺了冰:“看你这穿着,倒像是过得不错?”说罢还故意晃了晃手腕上的赤金镯子,镯子碰撞的脆响在暖阁里格外刺耳。
这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当年跟在她们身后怯生生要保护的小白花影子?
如今的她,眼底满是居高临下的倨傲。
沈兰心握着茶盏的指尖轻轻顿了顿,她抬眼时,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那笑意没达眼底:“日子还算安稳,不用费心算计,自然过得舒心。”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薛莹莹的披风上,语气轻缓却字字戳中要害,“倒是莹莹你,这身玄狐披风、赤金镯子,瞧着就贵重得很,想来在宣阳侯府的日子,比从前在侍郎府做庶女时,风光多了。”
“庶女”二字刚落,薛莹莹脸上的笑瞬间僵住,攥着披风系带的指尖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最恨别人提她的庶女出身,更恨别人提她嫁的那个年过半百、半只脚踩进棺材的宣阳侯。
可沈兰心偏就哪壶不开提哪壶,还特意点出“宣阳侯府”,明晃晃地揭她的短。
周围几位夫人原本还在低声说笑,此刻都停下话头,目光若有似无地往这边飘。
谁不知道宣阳侯府的事?老侯爷年纪能当薛莹莹的爹,世子还是前妻所生,比薛莹莹还大五岁,她就算生了儿子,往后也不过是在继子手下讨生活。
薛莹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脸上又堆起那副矫揉造作的模样,只是眼底的刻薄藏不住:“风光不风光的,也比某些人强,嫁了个七品编修。”
她望着沈兰心,那身素净的水绿襦裙虽不华贵,却衬得人眉眼清亮,想起裴云铮清俊的模样,两人站在一处定是郎才女貌,再低头想想自己枕边那个满脸褶皱、半只脚踩进棺材的老侯爷,胃里便一阵翻腾。
可一想到侯府的爵位、手中的权利,她又压下不适,即便长的好看又如何,不过是个又穷又没权势的穷酸进士。
翰林院进士状元进士多如狗,能混出名头也就那么些人,没见这几年他有任何建树,所以她下巴微微扬起,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倨傲的模样。
沈兰心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只淡淡抿了口温热的茶,语气平和得不起波澜:“官大官小不重要,日子过得舒心才好。倒是莹莹侯爷年纪大了,冬日里畏寒,你可得多照拂些才是。”
这话刚落,一旁的孟舒心忽然开口道:“说起来,方才好像见侯爷的嫡女在找你,你这个后娘,还是快去看看吧,别让孩子等急了。”
她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明显是故意这样说的。
她是继室,在人前始终要维持“贤惠”的模样,在侯爷面前也是温柔善意的模样,哪敢让侯府嫡女等着,嫡女要是回去告状,只怕都够她喝上一壶的了。
薛莹莹狠狠瞪了沈兰心和孟舒心一眼,带着几分狼狈的仓促,快步往嫡女的方向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孟舒心愤怒的说道:“从前我们总护着她,怕她受委屈,可如今她一朝得势,倒变得这般尖酸刻薄,真是让人认不出了。”
沈兰心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拂过杯沿的茶渍,语气轻得像暖炉里飘出的烟:“人总是会变的,你不必把这种人放在心上,徒增烦恼罢了。”
孟舒心看着她这般豁达,忍不住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到底还是没你这般心境。”
“方才薛莹莹的话,是真的吗?你在夫家,过得不好?”
孟舒心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垂眼盯着手中的锦帕,指尖无意识地攥出褶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