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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清晨。

长信宫的鎏金铜炉刚燃上晨香,烟缕缠着檐角飞翘的兽嘴,殿外已按位分排开了两列身影。

中宫多年虚悬,太后早已潜心礼佛,鬓边霜色渐浓,六宫琐事早懒得再沾手。

萧贵妃执掌六宫印已是第三年,这后宫的一应晨昏定省,便成了默认由她主持的规矩。

良妃立在阶前最首,她性子向来和顺,说话总是慢声细语,但谁也不敢真把她当软和面团捏。

她父亲是当朝左相,掌着吏部与中枢密折,这份藏在家世里的底气,比满身金翠更压人。

良妃膝下虽育有二公主,却并非亲生。

早前有位才人难产去了,那孩子便过继到了她名下。

她对面的淑妃,同样是世家贵女出身。

御史大夫的掌上明珠,其父乃国之柱石,在朝中风骨凛然,弹劾不避亲贵,更难招惹。

下方便是李昭仪,一身石榴红蹙金宫装,衬得她肌肤莹白如月下霜。鬓边那支碧霞帔东珠嵌宝钗是去年晋昭仪时陛下亲赐的,圆润的东珠随她微侧的颈项轻晃,雅韵天成。

李昭仪对面,是九嫔之列的邱充媛。

她是潜邸时便侍奉在侧的旧人,膝下育有一位亲生的大公主。

要说宫中无皇子,原先其是有的。

只可惜,先前那两位皇子,都没能长大成人,早早便夭折了。

李昭仪眼角余光斜斜一扫,落在了对面后方的云贵嫔身上。

这位去年从嫔位晋上来的主儿,今儿穿了件藕荷色绣粉罗缎常服,上用银线细细绣了几枝粉桃,花瓣半绽,露着嫩黄的蕊,瞧着娇憨又不失雅致,不动声色地压过了旁人的素淡。

更下首的沈婕妤端庄立着,一身水绿宫装衬得身姿窈窕。

她身旁的周婕妤看得眼热,指甲悄悄掐进帕子。

论资历,她比沈婕妤早入宫三年。

如今却要与这后来者并肩而立,连排班都只隔半步,那份压不住的滞涩,像根细刺扎在心头,连指尖都泛了白。

“贵妃娘娘驾到——”

内侍的嗓音刚落,萧贵妃已踩着描金绣鞋跨进殿门。

黛紫色华服上用银线蹙着暗鸾纹,静立时只见素净,转身时方显流光,发髻上一支翡翠扁方压着鬓角,简约却自具分量。

她抬眼一扫,端的是风华内敛,偏又带着威而不怒的气度。

明明衣饰未缀寸珠,那抹紫却似凝着千钧威仪,竟让满殿的金翠都失了张扬,衬得周遭的华贵都成了浮光。

“给贵妃娘娘请安。”众人屈膝行礼。

周婕妤故意让裙摆扫过沈婕妤的裙角。

后者踉跄半步,却稳稳地扶住了身旁宫女的手,假装无事发生。

萧贵妃目光扫过殿内,最终落在淑妃身上,嘴角噙着丝浅淡的笑意:

“淑妃妹妹今儿来得早,昨儿陛下还说,你院里的那株合欢开得正好。”

淑妃微微屈膝,声音温和却不失气度:“托贵妃娘娘的福,那树是潜邸带过来的旧物,陛下念旧,才多瞧了两眼。”

“倒是臣妾听闻贵妃娘娘近来总犯头疼,让人寻了些长白山的野参,想给娘娘补补身子。”

这话既捧了陛下的念旧,又显出自己与陛下的情分,末了才绕回关心贵妃。

看似周全,却暗暗在“潜邸旧物”四字上加重了语气。

萧贵妃如何听不出,端起茶盏浅抿一口:“妹妹有心了,只是参性太烈,我近来懒怠动,怕是消受不起。”

话音刚落,云贵嫔已柔声接道:“贵妃娘娘说的是,参汤虽补,却不如清茶养神。臣妾前儿得了些雨前龙井,是杭州知府新贡的,想着娘娘或许爱喝,已让人备好,回头给您送来。”

她说着,眼角余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淑妃,“倒是淑妃姐姐院里的合欢,听说夜里总招些飞虫,要不要让内务府派几个宫人去除除?省得扰了姐姐安歇。”

这话明着是关心,暗里却在说淑妃的“旧物”早已失了体面,连驱虫都需内务府费心。

淑妃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刚要回话,周婕妤忽然惊呼一声,抬手捂住了发髻。

她鬓边的点翠珠钗不知何时松了,正往下坠,亏得宫女眼疾手快接住,钗尖却已磕在青砖上,掉了颗米粒大的珍珠。

“这……这是陛下新赏的……”周婕妤眼圈泛红,声音带着哭腔。

沈婕妤惊呼一声,才满是惊讶道:“姐姐的钗子怎会突然松了?莫不是底下人伺候不仔细?”

她说着,目光扫过周婕妤的大宫女,“前儿我还见这丫头在御花园的假山后,跟个陌生小太监私语,别是……”

“沈婕妤慎言!”周婕妤又气又急,“我的人怎会做这等事?定是有人想害我!”

云贵嫔那双水灵灵的眼珠子一转,柔声接口道:“姐姐说的是。我瞧这钗尖的磨损,倒像是被人用细铁丝悄悄撬过,手法倒是利落。”

她顿了顿,似有若无地看向沈婕妤,

“沈婕妤姐姐宫里的绣娘,最擅长用细铁丝做络子,想来对这等精细活计,比旁人熟稔些?”

沈婕妤轻笑一声:“贵嫔姐姐说笑了,我与周姐姐往日无冤,素日无仇,何苦害她?”

淑妃目光落在那支缺了珠的钗子上,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不过是颗小珠,补上去便是。只是这钗是陛下赏的,若真是底下人动了手脚,倒该查查,别污了陛下的恩宠。”

萧贵妃放下茶盏,茶盖磕在碗沿,发出清脆一响:“查什么查?一颗珠子罢了。”

她目光淡淡扫过阶下,落在周婕妤身上时稍顿:

“不过颗珠子,让内务府补缀就是了。便是补不回原样,陛下的恩宠也未必系在这点碎珠上。”

转而看向沈婕妤,语气里添了几分冷峭:“你宫里的人也当约束好,莫要再传出什么闲话来。”

“再过几日便是选秀的日子了,”萧贵妃目光漫过众人,添了几分沉下来的冷意,

“你们再这般为支钗子,而闹得鸡犬不宁,可别让新进宫的妹妹们,平白看了笑话。”

“真要闲得慌,不如多想想该如何为陛下分忧,别等新人来了,反倒衬得你们越发小家子气,连宫里的体面都顾不住。”

此话一出,殿内霎时间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

萧贵妃起身,紫晶扁方在晨光里划过道冷光:“都散了吧。”

众人谢恩告退时,淑妃走在最前,云贵嫔落后半步,轻声道:

“姐姐方才那话,是想护着沈婕妤?”

淑妃脚步未停,声音轻得像风:“比起云妹妹借珠子挑事,想把水搅浑,本宫倒觉得,让贵妃娘娘看清谁在搬弄是非,更要紧些。”

“且本宫听闻昨日云妹妹被陛下罚了呢,”她执帕掩唇,

“云妹妹可得多上点心才是,毕竟不是谁都有这能耐,能让陛下费神动怒的,可不是么?”

云贵嫔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望着淑妃烟霞色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而周婕妤正攥着那支缺了珠的钗子,被沈婕妤“搀扶”着往外走,两人衣袖相触的瞬间,眼神都微变。

晨露渐渐被日光蒸干,长信宫的玉簪花依旧开得热闹。

只是那花香里,已染上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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