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刚刚燃起的火焰,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连叶梦得、洪皓等主战大臣,也露出了凝重之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构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
赵构拍了拍岳飞的肩膀,用眼神止住韩世忠已经张开的嘴巴,回头走上丹墀。
只见他缓缓转身,面向群臣,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乌陵思谋?他来得正好,朕正愁无人给那拾人牙慧的完颜亶,捎个口信。”
说罢,他眉眼一横,脸上一片肃杀,声音陡然拔高。
“传朕旨意!将秦桧之首,悬于朝天门阙!取万俟卨之肺,曝于凤凰山亭!使金使入城即见!”
赵构看向王次翁,铿锵说道:
“你言战端重启?朕正欲踏破黄龙!你惧铁骑纵横?且看我汉家肝胆!何须金虏踏江?朕自寻他而去!”
“赤血殷疆,岂惧胡尘蔽日!素心许国,何忧马革裹尸!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传朕旨意!即日裂帛为旗,召两河忠义!击鼓聚将,合四海子民!纵无岳少保擎天护国,尚有我赵某人掷命金瓯!”
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赵构这番话说罢,殿中气氛立刻为之一变,百官人人振奋。
韩世忠、岳飞等武将更是脸色涨红,脖颈青筋暴起。
尤其韩世忠,他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了猫,一双眼睛瞪得滚圆,直勾勾的盯着皇上,恨不得把皇上瞪出个洞来。
‘我呢!’
‘我呢!!’
‘陛下!岳飞不行了,还有我呢!’
‘怎么就轮到陛下你掷命金瓯了!不还有我嘛!’
‘陛下!你倒是看我一眼啊陛下!’
赵构的激将之法,可把这莽汉急坏了。
他正想开口请战,又听皇上说道:
“拟旨!昭告天下!”
今日大受震撼的冯益早已提笔等候,就听皇上慷慨激昂的说道:
“山河破碎,夷狄踞我中原!”
“汴梁蒙尘,胡骑饮马江淮!”
“黄河呜咽,非为水寒?实悲故土腥膻!”
“西湖潋滟,岂在风烟?当照铁甲光寒!“
“朕以豺狼之颅为笔,以奸佞之血为墨,今告我大宋子民:”
“但取屋瓦为盾,折门栓作矛。”
“金贼之颅,可为酒器!”
“胡虏之骨,堪作薪柴!”
“斩酋夺旗者,封侯荫子!”
“畏缩通敌者,万剐凌迟!”
“同袍共泽,誓雪家国之耻!”
“勠力同心,必复华夏之志!”
“天地共鉴,鬼神同督!汉魂不灭,重铸荣光!布告天下,咸使共闻!”
众臣听罢此旨,如何不知这是一封讨金檄文。
加上陛下前面说的掷命金瓯,陛下显然是要御驾亲征!
如今这讨金檄文若是布告天下,便再无回头路可走,只能和金国开战。
事关重大,按大宋朝规,只有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宰相可以当场驳回皇上旨意。
如今三省只剩王次翁一人,殿中所有文臣的目光,全都看向了王次翁。
却见刚才还担忧金国来犯的王次翁重整衣冠,神情肃穆,再次躬身下拜,口中呼道:
“陛下圣明!臣,谨遵圣谕!愿为大宋效死!”
他这话一出,群臣再无侥幸,几个主战的文臣带头高呼“陛下圣明”,引得百官应和。
至此,大宋对金朝的国策被彻底扭转,且朝中无一人反对。
在群臣的高呼声中,岳飞将唯一的一只好眼,哭得和另一只一样,只剩下了一条窄缝。
而韩世忠还在眼巴巴的望着皇上。
……
与此同时,临安城北,一处阁楼小窗悄无声息的被推开一条缝隙。
一只绑着细小竹管的灰色信鸽,扑棱棱振翅而起,直向北方飞去。
「岳飞未死,圣意难测。」
……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垂拱殿中,随着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群臣山呼万岁。
“岳云,你爹当年在朱仙镇大破拐子马时,你说要带三坛女儿红给他庆功,如今…朕替你还了这个愿。”
赵构没有像往常一样从专属通道离开大殿,反而迈步走下丹墀,来到岳飞身前。
他先按着岳飞坐下,再亲手扶起岳云和张宪。
“来人!上酒!”
小黄门应声而去。
岳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目瞪口呆、像看神仙一样看着皇上。
这是自己和娘亲私下的对话,陛下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娘亲来找过陛下?
不可能啊!就算找过,娘亲也不会将这话说与陛下听啊!
岳云眼望赵构,不禁脱口而出:“陛下真乃神人也!”
岳飞见儿子又出言不逊,气得吹胡子瞪眼,可他两只眼睛就剩两条窄缝,这眼是白瞪了。
韩世忠见皇上始终不搭理自己,心如猫抓。
他起身之后,不顾君臣礼仪,围着皇上直打转。
“陛下,小小金贼何须陛下亲自出马,我一人即可收拾了!”
“陛下,打金贼可不能忘了我啊陛下!”
“陛下可知,我那新讨的婆娘天天在家练鼓,我都给他吵烦了!”
“陛下,昨日我还梦到渡河杀贼来着!”
“陛下,我愿立下军令状!若让金人过河半步,我提头来见!”
殿外,雪花悄然止歇,红日破云而出。
阳光透过高大的殿门斜射进来,正好照在赵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金光。
赵构拍了拍韩世忠的肩膀,抬眼看向北方,心中暗道:
完颜亶,你若是个灵性的,立刻滚回你白山黑水的老家,反过来纳贡称臣,否则…
你的老婆,迟早是我的娘们。
你的闺女,迟早是我的婆娘。
“韩爱卿,当年你我在襄阳城头看雪,你说待北伐成功,要提黄河水入宫,不知那时志气,尚在否?”
韩世忠见陛下终于肯搭理自己了,赶紧答道:
“陛下!这还用说吗!难道陛下嫌臣老了不成?陛下,别看我头发白了几根,其实我天生老相,才比岳飞大几岁而已…”
岳飞听得直咧嘴,忍不住道:“泼韩五,你竟敢殿前欺君,你明明比我大十三…”
韩世忠一把捂住岳飞的嘴:“陛下休听他胡说,他脑袋被人打糊涂了…”
一旁的岳云见老爹被人捂了嘴,小声帮腔:“韩伯伯,你确实比我爹大十三…”
韩世忠急了,把眼一瞪:“大人说话小孩听,大人放屁小孩闻,我要不看你小子有伤在身,我现在就打你一顿…”
洪皓这时走了过来:“韩世忠!你竟敢粗言秽语有辱圣听,请陛下治他不敬之罪……”
韩世忠见陛下满脸笑容,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不止如此,那看向自己的眼神反而愈发柔和。
于是他越发大胆起来,对着两只眼睛都睁不开的岳飞调笑道:
“哟,岳老二,你来帮手了,这老家伙为了你的事情四处奔走,我看他有点义气,还请他吃了顿饭,这饭钱你可得还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