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孙红的质疑,林蕙兰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你越想让他说,他就越说不出来。压力不在他嘴上,在你们的眼睛里,在你们心里。”
孙红愣住了。
她回想起自己每次看儿子时那焦灼的眼神,想起丈夫因为儿子说不出话而皱起的眉头。
这个貌不惊人的女人,只用了一天,就看透了她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问题。
李战是个军人,性格果决。
他想起顾维安对她的信任,又想起王振华主任的评价。
他咬了咬牙,对妻子说:“就按林老师说的办!死马当活马医,我们自己折腾了一个月,什么用都没有,为什么不试试林老师的法子?”
孙红虽然心里还是没底,但丈夫发了话,她也只能点头答应。
送走林蕙兰,夫妻俩第一次为了孩子的问题,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谈话。
他们约定,从现在起,谁要是再犯规,谁就负责一个星期的碗。
第二天,林蕙兰没有再去李家。
第三天,她才再次登门。
这一次,她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布袋子。
她进门时,李响正坐在地毯上,无聊地摆弄着他的那几辆小铁皮车。
看见林蕙兰,他只是抬眼看了一下,又低下了头。
林蕙兰也没理他,径直走到地毯的另一边坐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打开了自己的布袋。
袋子里没有书,没有药,只有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几块大小不一、打磨光滑的木头块,一个连在一起的九连环,还有几根颜色鲜艳的毛线绳。
她拿出那些木头块,自顾自地在地上摆弄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想搭一个高高的塔楼。
李响的小汽车不动了。
他偷偷抬起眼皮,看着这个奇怪的阿姨。
林蕙兰搭得很认真,但技术很差。
木块摇摇晃晃,搭到第五层的时候,“哗啦”一声,全塌了。
她“哎呀”了一声,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然后又把木块收拢回来,重新开始。
李响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他丢下小汽车,在地毯上匍匐前进,一点点地向林蕙兰挪过去。
林蕙兰像是完全没察觉到他的靠近,依旧专注于自己那艰难的建筑事业。
第二次,塔楼又在第六层塌了。
李响终于忍不住了,他爬到林蕙兰身边,伸出小手指了指其中一块长方形的木头。
“这……这个……不……不行。”
他的声音很小,带着惯有的磕巴。
林蕙兰好像这才发现他。
她没有问“响响说什么呢”“响响应该怎么样”之类的话,只是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那块木头,然后对他露出了一个“原来如此”的微笑,点了点头。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那块长方形的木头换到了下面当底座。
这一次,塔楼稳当多了。
一个下午,两个人就用这种奇怪的方式交流着。
没有一句话,只有指点、眼神和心照不宣的微笑。
后来,林蕙兰又拿出了那个九连环。
这个复杂的古代玩具,立刻吸引了李响全部的注意力。
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研究,小小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再也顾不上去想“说话”这件事。
孙红在厨房里,透过门缝看着这一切。
她的心从最初的焦躁不安,慢慢变得惊讶,最后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她的儿子,那个因为口吃而变得敏感、退缩、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的儿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专注过了。
他完全沉浸在那个小小的玩具世界里,忘了周围的一切。
而那个叫林蕙兰的女人,她就像一个高明的渔夫,只是抛下了最合适的鱼饵,然后就静静地等待,没有一丝一毫的急切。
李响被那个九连环彻底难住了,他试了各种办法,铁环就是解不开。
他急得小脸通红,抓着头发,用尽全身力气,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清晰无比的词:“我是笨蛋!”
孙红在厨房里激动得差点叫出声,连忙用手捂住了嘴。
林蕙兰听见了,她的眼底闪过笑意,但脸上依旧平静如水。
她只是伸出手,从李响手里拿过九连环,然后当着他的面,用一种极其缓慢、分解的动作,将其中一个环解了下来,又套了回去。
她还是没有说话。
但这个动作所表达的意思,李响看懂了。
——“没关系,它就是这么难,我们慢慢来。”
李响看着林蕙兰的手,又看看自己手里的九连环,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没有再发脾气,而是拿起玩具,重新开始尝试。
林蕙兰从李家出来时,天色已经擦黑。
冬日的街道上,行人裹着厚厚的棉衣,行色匆匆。
她心里想着李响的变化,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弧度。
这种通过自己的能力,去改变一个孩子,所带来的成就感,是那几十块钱和五花肉所无法比拟的。
她走到公交站台,等着回家的车。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怎么,还真找了个伺候人的活儿?看你这春风满面的样子,是新主家给的赏钱多?”
林蕙兰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这个声音,她化成灰都认得。
王建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