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队伍的红色车队在酒店门口拉出半条长街，头车装饰的白色玫瑰沾着晨露，引擎熄灭的瞬间，伴郎们响亮的吆喝声立刻撞进热闹的空气里。宾客们三三两两地往里走，穿着体面的长辈笑着递烟寒暄，年轻人们举着手机抓拍车队，连酒店门口的礼宾都特意理了理领结，脸上堆着格外热情的笑。
二楼婚礼现场早已铺满浪漫的暖光，粉白相间的纱幔从吊顶垂落，缠绕着星星点点的串灯，T台两侧的路引花束散发着清甜的香槟玫瑰香气。柳叶清穿着洁白的婚纱坐在休息室，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裙摆，直到看见苏玥推门进来，她立刻起身抓住对方的手，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发颤：“玥玥，我好紧张，刚刚彩排忘词的画面一直在脑子里转。”
苏玥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温柔又笃定：“别想那些，咱们现在只做一件事。”她先自己深吸一口气，胸腔明显起伏，再缓缓吐出来，“来，跟着我，吸气——把气吸到肚子里，感受它鼓起来，然后慢慢呼气，想象紧张都跟着跑掉了。”柳叶清盯着苏玥的眼睛，跟着她的节奏抬起肩膀吸气，再缓缓放松下来，反复几次后，原本紧绷的肩膀渐渐垮了些，连手心的汗都少了几分。苏玥陪着她闲聊了一会，很快婚礼准备开始了。
暖黄色的追光灯骤然聚焦在舞台中央，司仪醇厚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会场每个角落，原本喧闹的交谈声瞬间沉淀，宾客们纷纷坐直身体，目光齐刷刷投向入口处。陈铭钰身着笔挺的黑色西装，白色衬衫领口系着熨帖的领结，他微微攥紧拳头，视线紧紧锁着会场大门，平日里沉稳的眼神里，藏着难掩的期待与紧张，连耳尖都悄悄泛红。
会场入口的雕花木门缓缓推开，悠扬的《婚礼进行曲》随之流淌而出。柳叶清挽着父亲的手臂，踩着洁白的头纱缓步走入，定制的拖尾婚纱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扫过地毯，裙身上手工缝制的碎钻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父亲的背脊挺得笔直，布满岁月痕迹的手紧紧握着女儿的手腕，脸上带着欣慰又不舍的笑容，每一步都走得郑重而缓慢。
伴郎伴娘团紧随其后，伴郎们穿着统一的灰色礼服，步伐整齐地跟在后方，时不时用眼神给陈铭钰递去鼓励的信号；伴娘团的浅白粉色礼服与新娘的婚纱相得益彰，苏玥走在最外侧，一边帮柳叶清轻轻提着婚纱下摆，一边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别紧张，你今天美极了。”柳叶清微微点头，视线越过人群落在舞台中央的陈铭钰身上，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温柔的弧度，原本残留的紧张，在与他目光交汇的瞬间烟消云散。
柳叶清在父亲的陪伴下，缓缓走向陈铭钰。当走到舞台中央，父亲将柳叶清的手交到陈铭钰手中，轻声说：“好好照顾她。”陈铭钰郑重地点头，眼中满是承诺。
仪式进入新人交换戒指的环节，伴郎伴娘团也悄悄退出主舞台区域，沿着两侧的台阶回到宾客席第一排的专属座位。浅粉色与深灰色的礼服在暗色座椅的映衬下格外显眼，几个年轻伴郎还在低声调侃刚才递戒指时的小插曲，空气中满是轻松的笑意。
迟昀远挨着苏玥坐下，目光却没怎么落在舞台上。看着陈铭钰温柔地为柳叶清戴上戒指，他的思绪不由自主飘远——要是此刻站在台上的是自己和苏玥，她会不会也露出这样幸福的笑容？会不会愿意挽着自己的手，一起许下余生的承诺？这些念头像羽毛般轻轻挠着心尖，他下意识地朝苏玥的方向偏了偏，手指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苏玥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新人拥抱，指尖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吓得她瞬间回神，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抽回手。她转头瞪向迟昀远，眼底还带着未散的慌乱，脸颊却悄悄爬上一层薄红，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迟昀远却没收回目光，反而用更温柔的眼神望着她，嘴角噙着一丝浅笑，心里默默想着：没关系，现在只是开始，总有一天，我能光明正大地牵着你的手，不用怕被任何人撞见。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突然打破了会场的宁静。苏玥愣了一下，连忙从包里翻出手机，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后，她朝迟昀远比了个“抱歉”的手势，起身轻手轻脚地沿着过道往外走，尽量不打扰到周围专注观看仪式的宾客。
手机贴在耳边，京市初秋的风卷着婚礼现场飘来的百合香，掠过苏玥裸露的小臂。肖郁杨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惯有的温和，像裹了层软绒：“玥玥，你去京市了？”
“嗯，好朋友结婚。”苏玥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裙摆，丝质的面料在掌心揉出细小的褶皱。她望着酒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声音放得轻，刻意避开了语气里的一丝不自在。
“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肖郁杨的提议来得自然，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约定。苏玥能想象到他说这话时的模样——大概是靠在办公室的椅背上，指尖转着钢笔，眉眼间带着耐心的等待。
可这份熟稔的关心，却让她心里泛起微妙的抗拒。“还没买票呢，应该就这一两天吧。”她顿了顿，终究没把“不用接”说出口，只含糊地应付过去。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肖郁杨温厚的叮嘱：“买好票记得告诉我。在京市自己当心，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那先这样。”苏玥匆匆道别，挂断电话时，还能听见他最后那句“注意安全”。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回宴会厅，刚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玥玥。”
那声音带着岁月磨出的沙哑，像生锈的铁片刮过心头。苏玥的脚步猛地顿住，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僵硬地回头，视线里撞进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是她的父亲，苏明成。
七年没见，他老得比记忆里快多了。头发白了大半，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头塌了些，露出饱满的额头，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细纹，连曾经总是挺直的腰板，也微微向前倾着。苏玥的喉结动了动，半天才挤出一个字：“爸。”
语气里没有亲近，只有疏离的礼貌。苏明成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从她身上的礼服裙，看到她手腕上细巧的手链，最后落在她脸上，开口就问：“什么时候来京市的？”
“昨天。”苏玥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想多说一个字。她太清楚父亲的性格，无事不登三宝殿，此刻突然出现，绝不会只是单纯的“问候”。
果然，苏明成往前凑了两步，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玥玥，爸爸的公司最近遇到点麻烦，你帮帮我吧。”
风又吹过来，带着几分凉意。苏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混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她抬眼看向父亲，平静地问：“你想我怎么帮？”
“让你妈借我点钱。”苏明成的声音更急了，眼神里带着恳求，又藏着一丝理所当然，“公司最近资金周转不开，等后面情况好转，我马上还她。”
“爸，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苏玥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当初是你要跟我妈离婚，是你出轨在先，是你把家里的钱都拿去填你那个公司的窟窿。我妈没要你一分钱补偿，现在你还好意思找她借钱？”
她以为这话能让父亲羞愧，可苏明成只是皱了皱眉，脸上的恳求瞬间变成了强硬：“你不找你妈借，那就你帮我。我养你这么大，你总得给我拿三千万。”
“三千万？”苏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气极反笑，眼眶却微微发热，“我去哪里给你弄三千万？公司开不下去就申请破产，你老了，我该尽的赡养义务不会少，但钱，我没有。”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不想再跟他纠缠。可苏明成却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粗糙，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你拿不出钱，就听我的安排！”苏明成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我给你找了个有钱老板，年纪是大了点，但他喜欢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只要你嫁过去，他肯定会帮我！”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瞬间刺穿了苏玥的防线。高三那年的记忆突然涌上来——也是这样，父亲为了给公司拉贷款，让她去讨好同班那个富二代同学，让她送礼物、陪吃饭，甚至暗示她“放聪明点”。那时的屈辱和恶心，此刻又翻涌上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我高三的时候你就想利用我，现在你还不死心？”苏玥用力甩动手腕，声音里带着哭腔，却透着决绝，“你想都不要想！”
她的力气比苏明成想象中大，手腕猛地挣脱开来。可因为用力太猛，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向后踉跄了两步。身后就是通往宴会厅的旋转楼梯，台阶铺着光滑的大理石，她的高跟鞋鞋跟在台阶边缘一滑，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朝着楼梯下方摔去。
“啊——”尖叫声卡在喉咙里，苏玥只觉得天旋地转，后背和膝盖重重撞在台阶上，钝痛感瞬间蔓延开来。就在她意识模糊的前一秒，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里满是焦急。
迟昀远是出来找苏玥的。看她出去了一会还没回来，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便循着她离开的方向找过来。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那个佝偻的男人抓着苏玥的手腕，紧接着，他就看见苏玥向后倒去，像一片落叶般滚下楼梯。
“苏玥！”迟昀远的心脏骤然缩紧，他几乎是冲了过去，鞋跟踩在台阶上发出急促的声响。等他跑到楼梯下时，苏玥已经蜷缩在地上，双目紧闭，额角有鲜红的血珠渗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染红了米白色的礼服裙。
“玥玥？玥玥！”迟昀远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上半身，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还有气。
苏明成也跟着跑了下来，看着地上昏迷的苏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伸手就要去碰她：“玥玥，你醒醒，爸爸不是故意的……”
“你别碰她！”迟昀远猛地抬眼，眼神里像燃着怒火，声音冷得能冻住空气。他一把挥开苏明成的手，力道之大，让苏明成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迟昀远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愤怒而有些发抖，他快速拨通了韩齐的电话，几乎是吼出来的：“韩齐！马上出来！到酒店西侧的楼梯口，出事了！”
电话那头的韩齐还在宴会厅里跟人寒暄，听见迟昀远的声音，立刻严肃起来：“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迟昀远小心翼翼地把苏玥抱起来，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苏玥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额角的血蹭到了他的黑色西装上，留下一道刺眼的红。
没过两分钟，韩齐就跑了过来。他是市一院的神经外科医生，看到苏玥的情况，立刻蹲下身，手指快速检查了她的瞳孔和颈部：“瞳孔对光反射有点迟钝，可能有颅内出血风险。”他抬头看向迟昀远，语速极快，“你抱着她去门口等我，我去开车，我们马上去医院！”
说完，韩齐转身就往停车场跑，脚步快得几乎要飞起来。迟昀远抱着苏玥，快步走向酒店门口，怀里的人很轻，可他却觉得重如千斤。他低头看着苏玥苍白的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没事，苏玥，你一定要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