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山梁上的风,看得见,却抓不牢。
越是靠近石涧镇,那股不祥的死寂感便越是浓重。
官道两旁,开始出现零星倾倒的马车、散落的包袱,甚至还有一些来不及掩埋的浅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尘土与腐败的沉闷气息。
镇子的轮廓逐渐清晰,低矮的土坯房和木屋杂乱地挤在一起,多数已经坍塌或破损,镇口歪斜的木牌坊上,“石涧镇”三个字模糊不清,爬满了干枯的藤蔓。
没有守卫,没有行人,甚至连一条野狗都看不见。
“这、这里怎么。”陈文禹脸上的激动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疑和不安。
柳芸娘和李氏也紧紧靠在一起,眼神忧虑地望着那片如同巨大坟墓般的建筑群。
林小野示意队伍在镇外一片半人高的荒草丛中猫下来。
“你们在这里等着,别出声。我进去看看。”她将背篓放下,只带了木棍和石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摸向镇子。
她选择从一处坍塌的围墙缺口进入,脚踩在碎砖烂瓦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镇内的景象比外面更加破败,街道上积满了尘土和杂物,两旁的房屋大多门窗洞开,里面空空荡荡,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洗劫过。
一些屋墙上还残留着暗褐色的喷溅状痕迹,触目惊心。
没有尸体,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属于死亡和绝望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林小野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断壁残垣之间,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
她在一间看起来像是客栈的废墟里,发现了一些凌乱的脚印和生过火的痕迹,但灰烬早已冰冷。
在一处较大的宅院前,她停住了脚步,院门破碎,院内一片狼藉,
但引起她注意的,是角落里一堆被匆忙掩埋、却又被野狗或豺狼刨开的新土,露出了下面几具纠缠在一起的、已经开始腐烂的尸骸。
从衣着看,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孩童!
瘟疫?还是兵灾匪祸?
林小野的心沉了下去,她不敢久留,迅速退出了宅院。
当她回到镇外与众人汇合时,脸色异常凝重。
“镇上没人了。”她言简意赅,“有尸体,像是遭了兵灾或者瘟疫。不能进去。”
众人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怎么会这样。”陈文禹失魂落魄地喃喃道,“石涧镇这么大一个地方就这么完了?”
人命就这么脆弱。
李青花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连柳芸娘也搂着石头和丫丫面露哀伤。
“镇子不能进,但官道还在。”她指着那条灰白色的道路,
“沿着官道走,总能找到下一个地方。而且,官道附近,或许能找到一些遗漏的东西。”
她说的“遗漏的东西”,是指那些逃难者匆忙间丢弃的、或许还有用的物品。
队伍再次上路,但气氛比却比之前沉闷了许多,他们沿着官道边缘行走,尽量远离那片死寂的镇子。
官道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沿途随处可见丢弃的破烂家什、腐烂的行李,甚至还有倒毙路边的骸骨。
可以想见,当初经过这里的逃难队伍是何等的仓惶和惨烈。
林小野的目光如同筛子,仔细过滤着路边的“垃圾”。
她找到了一個豁口少些的瓦罐,一把锈迹斑斑但还能用的柴刀。
破伤风之刃?再一次,她不合时宜的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好笑。
紧接着,她又在一个翻得底朝天的破马车架下,发现了一小袋被遗漏的、已经发霉生虫的粟米。
她小心地将虫子和所剩无几的米粒分装收集起来——聊胜于无。
陈文禹也强打精神,帮忙搜寻。
在一个路边的土坑里,他居然找到了一本被泥土半掩的、残破不堪的书籍,封皮早已腐烂,里面的字迹也模糊了。他如获至宝般地捡起来,小心地拂去泥土,尽管已无法阅读,但这似乎是他与过去那个“书生”身份唯一的联系了。
正当他们专注于搜寻时,林小野突然停下了动作,耳朵微动。
“有声音。”她低声道,示意大家立刻隐蔽到官道旁的深草丛中。
很快,一阵车轴吱呀作响的声音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只见官道上,走来了一行大约二三十人的队伍,这支队伍与之前遇到的流民截然不同,他们虽然也面带菜色,衣衫褴褛,但队伍却保持着基本的秩序。
有七八个青壮男子手持棍棒、锄头走在前后,护卫着中间的妇孺和几辆堆满破烂家当的独轮车。
这是一支有组织的逃荒队伍!
林小野仔细观察着他们,队伍里的人眼神虽然疲惫,却不像之前那些流民般疯狂绝望,反而带着一种明确的目的性。
“他们好像知道要去哪里?”陈文禹也看出了不同,低声道。
林小野心中一动。或许,可以从他们口中得到一些信息。
在那支队伍经过他们藏身之处附近时,林小野示意其他人不要动,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服变得看起来柔弱没有攻击性,才从草丛中走了出来,站在了官道旁一个相对显眼,但又保持安全距离的位置。
她的突然出现,让那支队伍瞬间紧张起来,护卫的青壮立刻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警惕地盯着她,
看到是个孩子,神色中的凶神恶煞才微微缓和了些,但依旧戒备。
林小野没有靠近,只是抬高声音,用尽量平和带着点可怜恳求的语气问道,
“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婶,惊扰大家失礼了,请问你们这是要往何处去?我娘亲身怀六甲行进艰难,前方可还有其他容身之地?”
队伍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老者,打量了一下林小野,见她只是个瘦小的女童,眼神清明,不似歹人,心下稍宽,叹了口气,
“去南边的‘凤鸣坡’,官家贴了告示,官府在那边设了粥棚,赈济流民,去了就能活命。”
凤鸣坡?粥棚?
陈文禹激动得差点从草丛里跳出来,被身边的柳芸娘死死拉住。
林小野心中也是波澜起伏,但面上依旧平静,继续问道:“多谢老丈告知!不知那凤鸣坡离此还有多远?路引户籍,那边可还查验?”
老者看了看她身后隐约可见的草丛,又看了看她一个孩子却如此镇定老成,心中称奇,
“不远了,沿着这官道再走三四日便到。路引户籍自然是要的,没有原籍凭证,需得在安置点重新登记造册,由里甲作保,过程繁琐些,但总归是条活路。”
三四日!重新登记!
信息已经足够!林小野强压住激动,拱手道:“多谢爷爷指点迷津!”
那老者摆了摆手,不再多言,带着队伍继续前行,很快便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林小野回到草丛中,陈文禹等人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充满了绝处逢生的喜悦。
“凤鸣坡!有粥棚!”
“三四日就能到!”
“可以重新登记户籍!”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往下接,在一阵沉默之后,互相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失态的自己,
不知是谁先笑出了第一声,几人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也跟着眉眼轻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