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言的笑声在喜庆的乐声废墟中回荡，尖锐，刺耳，充满了病态的满足。
他不再是那个瑟瑟发抖的无辜匠人，而是撕下了所有伪装，显露出内里那个疯狂而偏执的灵魂。
“疯子！”
周侍郎惊怒交加，指着吴言的手臂剧烈颤抖。
楚云昭的心脏却在这一刻沉入了谷底。
她不怕凶徒的刀，不怕死士的剑，却对眼前这种无法用常理揣度的疯狂，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她上前一步，剑锋抵住吴言的喉咙。
“说！其他六个新娘的头颅在哪里？”
吴言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眼神看着楚云昭，仿佛在欣赏一件新的艺术品。
他不说话，只是缓缓地摇着头，脸上满是惋惜。
那神情仿佛在说：你不懂，你们这些凡人，永远不会懂。
楚云昭的耐心在一点点被耗尽。
她正要下令用刑，那个传令的校尉，第三次冲了过来。
他脸上的神情已经不能用激动来形容，那是一种见证了神迹般的狂热与敬畏。
“总旗！沈主事第三道令！”
又是沈主事！
这四个字，此刻在兵部侍郎府的上空，仿佛带着一种言出法随的魔力。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
楚云昭的剑锋没有移开，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传令校尉的身上。
只听那校尉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压抑着颤抖的声线，复述着那句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命令。
“带他去城西的废弃瓷窑。”
“他的‘新娘’们，都在那里等他。”
轰！
一句话，让在场所有悬镜司的校尉，脑子里都炸开了一片空白。
新娘们……
都在那里等他……
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从每个人的尾椎骨升腾而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瘫在地上的吴言，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雷电击中。
他那双癫狂的眼睛猛地瞪大，死死地盯着传令的校尉，脸上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他怎么会知道？
那个地方，那个他为自己和“新娘”们打造的圣殿，那个连他自己都以为是天底下最隐秘的角落……
那个素未谋面的“沈主事”，怎么会知道？！
“不……不可能……”吴言失神地喃喃自语，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疯魔与平静，瞬间土崩瓦解。
楚云昭收回了剑。
她看着吴言崩溃的神情，再也不需要任何求证。
她转身，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沙哑。
“带上他，收队！”
……
城西，废弃瓷窑。
这里曾经是京城最大的官窑，后来因为一场大火而废弃，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高低错落的窑洞，在夜色中像一只只沉默的巨兽。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尘土和草木腐败的气息。
悬镜司的马队停在入口处，火把的光亮将校尉们惨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吴言被两名校尉从马车上拖了下来。
他已经不再挣扎，也不再叫喊，只是浑身瘫软，双眼无神地望着眼前这片熟悉的废墟，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不可能”三个字。
楚云昭走在最前面，手按剑柄，每一步都踩得格外沉重。
她不需要问路。
因为沈辞的命令里，连具体的位置都描述得一清二楚。
“最大的那个龙窑，从左边数第三个通风口下去，有一间用来存放次品的密室。”
他们很快找到了那个通风口。
入口被一人多高的杂草掩盖，拨开之后，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地道。
一股混合着脂粉香气和某种腐败气息的怪异味道，从地道深处幽幽地飘了出来。
“头儿，我先进！”一个胆大的校尉请命。
“不必。”楚云昭拦住了他，“所有人，跟我下去。”
她第一个钻进了地道。
地道不长，走了十几步，眼前便出现了一扇厚重的石门。
石门没有上锁。
楚云昭屏住呼吸，伸出手，用力一推。
“吱呀——”
石门缓缓打开。
门后的景象，让在场所有见惯了生死的悬镜司校尉，都在一瞬间，体验到了什么叫做地狱。
那是一间不算大的密室。
密室的正中央，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七个打开的、用上好绸缎包裹的锦盒。
每一个锦盒里，都安放着一颗女子的头颅。
七颗头颅，被处理得异常干净，没有一丝血污。
她们的头发被精心梳理成最华丽的发髻，插着精致的珠钗。
她们的脸上，被画上了最完美的新娘妆，眉如远黛，唇若朱樱，双颊还带着淡淡的胭脂红。
她们的双眼都紧闭着，神态安详，仿佛只是在做一个甜美的梦。
七颗头颅，七张绝美的脸，七个被定格在最美瞬间的“新娘”。
她们全部面向门口，仿佛一个等待着丈夫归来的新娘方阵，在无声地“欢迎”着来访者。
“呕——”
一名年轻的校尉再也承受不住，扶着墙壁剧烈地干呕起来。
另一名老校尉，也是脸色发青，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了身后的同伴身上。
楚云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的身体像是被冻僵了，只有握着剑柄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眼前这幅画面，比她想象过的任何血腥场面，都要诡异，都要惊悚，都要让人遍体生寒。
这不是屠杀。
这不是泄愤。
这真如沈辞所说，是一场变态到极致的……收藏。
“我的……我的新娘们……”
被拖到门口的吴言，在看到密室里景象的瞬间，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
他猛地挣脱了校尉的束缚，疯了一样地扑了进去，跪倒在那七个锦盒面前。
“谁让你们进来的！谁让你们打扰她们的！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他伸出双手，想要去触摸那些头颅，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停住，生怕自己弄花了她们完美的妆容。
他哭着，笑着，像一个心爱的玩具被抢走的孩子。
“我是在救你们啊……外面的世界那么肮脏，男人们那么丑陋，只有在这里，你们的美丽才能永恒……”
“我每天都给你们梳头，给你们画眉，你们看，你们比活着的时候还要美……”
“很快……很快就会有第八个妹妹来陪你们了……她会是你们之中最美的一个……可是被他们……被他们给毁了……”
吴言的语无伦次，彻底印证了沈辞的所有推论。
动机，手法，心理，分毫不差。
楚云昭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的脑海中，再也没有眼前这间恐怖的密室，也没有吴言疯癫的哭喊。
只剩下了一幅画面。
城中那座茶楼上，一个病弱的青年，悠闲地品着茶。
他没有来过这里，甚至没有离开过那张椅子。
可这密室里的一切，这七颗头颅，这个疯子的每一句呓语，仿佛都在他的注视之下，无所遁形。
这哪里是破案？
这是神明在俯瞰人间。
楚云昭猛地睁开眼，她没有再看吴言一眼，而是转身，大步走出了这间让她窒息的密室。
她站在废弃的瓷窑前，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
夜风吹动着她的发丝，她第一次感觉到，那个被她视作“病秧子”、“小白脸”的男人，是何等的……可怕。
敬佩？
不，已经不足以形容。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畏惧。
她，和悬镜司的所有人，都只是他手中的棋子，精准地走在由他画好的棋盘上。
楚-云昭深吸一口气，对着身后的校尉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封锁现场，将吴言押回天牢。”
“其余人，跟我回司里。”
她要立刻回去，她要亲眼见到那个男人。
她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