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锚点’。他比‘锚点’更……离谱。部长,我建议启动最高级别的‘特殊人才引进预案’。我觉得,我们可能找到了一个……能给S级遗物做保洁的怪物。
装甲车的内部空间很压抑,但对林竟来说,最压抑的不是那厚重的钢板和狭小的防弹玻璃,而是他正前方,空调出风口上方贴着的那张“紧急出口”示意图。
贴歪了。
一个肉眼可见,大概三度的倾斜。
这个小小的瑕疵,像一根扎进眼球的刺,让林竟如坐针毡。他全程没有看身旁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赵蔓,也没有理会对面那个叫“铁锤”的壮汉投来的好奇目光。他的整个心神,都投入到了与那张贴纸的无声搏斗中。
他甚至在脑中规划好了行动方案:第一步,用指甲的侧面,从贴纸的右下角轻轻撬起,避免留下折痕;第二步,匀速发力,以每秒五毫米的速度将其完整撕下;第三步,目测车厢的中轴线,对准贴纸的中心,确保其与顶部的通风口边缘完全平行,然后……
“到了。”赵蔓的声音打断了林竟脑内的“扶正大业”。
车门打开,一股混合着樟脑丸和旧纸张的气味扑面而来。林竟走下车,发现他们身处一个巨大的地下停车场。而他们面前的建筑,是一栋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破败的八层红砖楼。墙壁上爬满了常春藤,窗户是那种老式的绿色铁框。大门上方,挂着一块褪色的木制牌匾,上面用最最普通的宋体字写着——“市第三历史文献档案馆”。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正常得有些刻意。就像一个试图伪装成好学生的坏孩子,虽然穿着校服,但领子却立着。
“这里就是异管局总部?”林竟推了推眼镜,他敏锐地发现,门口那两盆用来装饰的万年青,左边那盆有二十三片叶子,右边那盆有二十五片。
不对仗,不和谐。差评。
她刷了门禁卡,沉重的玻璃门无声地滑开。门厅不大,灯光昏黄,前台坐着一个戴着老花镜、昏昏欲睡的大爷,看上去和任何一个老旧单位的门卫没什么两样。
“下午好,王大爷。”赵蔓打了声招呼。
王大爷抬起眼皮,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林竟,然后慢悠悠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摇号机。就是那种用来抽奖的,里面装着五颜六色乒乓球的透明箱子。
他有气无力地摇了摇:“新来的?抽个电梯。”
林竟:“……”
赵蔓习以为常地解释道:“别介意,王大爷是‘概率’遗物的宿主,他负责给局里的一切随机事件做基础校准。我们有四部电梯,但你今天能坐哪部,得看运气。”
林竟看着那几个颜色俗丽的乒乓球,感觉自己的逻辑系统受到了挑衅。他冷静地指出:“这不科学。电梯作为公共交通工具,其运行应遵循最高效的调度算法,而不是这种原始的随机行为。如果我急需去顶楼处理紧急事件,却抽到一部只能到二楼的电梯怎么办?”
王大爷闻言,第一次正眼看他,灰黄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兴趣:“哦?小伙子,你对‘规则’有自己的看法?那你来试试。”
林竟没有去碰那个摇号机。他只是盯着那四部并排的电梯门。它们的指示灯都暗着,看不出任何区别。
三秒钟后,他指向最左边那一部:“我要坐它。”
“为什么?”赵蔓好奇地问。
“因为其他三部电梯门框顶部的警示标识,都有微小的磨损,只有这一部是全新的。”林竟平静地回答,“这说明它要么是新装的,要么使用频率最低。对于一个追求效率的秘密机构,一部使用频率最低的电梯,只有两种可能:它坏了,或者,它有某种其他电梯不具备的特殊用途,比如……直达高层领导的办公室?”
话音刚落,他指向的那部电梯“叮”的一声,门缓缓打开,里面空无一人,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王大爷手中的摇号机停住了,他扶了扶老花镜,喃喃道:“有意思……一个能从‘秩序’里直接读出‘信息’的年轻人……”
赵蔓深深地看了林竟一眼,带着他走进了电梯。
电梯里没有楼层按钮,只有一个光滑的面板。赵蔓站进去后,电梯门便自动关上了。
“七楼,部长办公室。”赵蔓回答。
“理由?”
“我有重要情报汇报,并带来了一位……呃,特殊人才。”赵蔓斟酌着用词。
电梯沉默了。几秒后,合成音再次响起:“抱歉,赵队长。‘重要情报’这个理由您本月已使用二十二次,‘特殊人才’也已使用过八次,其中包括一只会做拉面的猫和一块能预测天气预报的石头。您的理由可信度已降至17%,不足以启动优先通行权限。”
赵蔓的脸黑了下来。
电梯开始播放起轻柔的音乐,似乎不打算动了。
电子合成音沉默了。音乐也停了。
“……”
电梯轿厢内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林竟甚至能听到赵蔓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她从没想过,有人敢“教育”三号梯。要知道,三号梯是出了名的脾气古怪,它本质上是一个“逻辑悖论”遗物,曾经把一个试图跟它讲道理的博士困在里面七十二个小时,直到那个博士承认“1+1=3”才放他出来。
突然,电梯猛地一震,开始平稳上升。
赵蔓目瞪口呆地看着林竟。这家伙,居然把三号梯给说服了?不,这已经不是说服了,这简直是降维打击!
电梯门打开,外面是一条铺着灰色地毯的安静走廊。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头发乱得像鸟窝的男人正好抱着一堆文件路过。他看到赵蔓,刚想打招呼,目光却落在了林竟身上。
“咦?”男人停下脚步,好奇地绕着林竟走了一圈,鼻子还在空气中嗅了嗅。
“周博士,有什么问题吗?”赵蔓警惕地问。
“奇怪,太奇怪了……”周博士扶了扶他那啤酒瓶底厚的眼镜,指着林竟说,“我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非常‘干净’的味道。不是消毒水,也不是香皂,而是……一种‘逻辑自洽’的味道。就像一个完美的、没有任何冗余代码的程序。太美妙了!”
他说着,眼中放出狂热的光芒,伸手就想去摸林竟的衬衫领子,仿佛要确认一下那完美的折角。
林竟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咸猪手”,眉头紧锁:“请与我保持至少五十厘米的安全社交距离,谢谢。还有,你的领带歪了,左边比右边长了大概一点五厘米。”
周博士低头一看,毫不在意地“哦”了一声,转头对赵蔓兴奋地说:“队长!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个宝贝?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完美的‘稳定场’!把他借给我用用!我的实验室里那个‘薛定谔的意大利面’正闹情绪呢,它一会儿存在一会儿不存在的,我都好几天没吃上午饭了!让这位先生往那一站,它肯定就不敢闹了!”
“他不是工具,周博士。”赵蔓头疼地拦住他,“他是部长要见的人。”
“好吧好吧,”周博士遗憾地咂咂嘴,恋恋不舍地看了林竟一眼,抱着文件走了。临走前还小声嘀咕,“真是完美的对称感啊,比我老婆画的眉毛标准多了……”
穿过走廊,赵蔓在一扇看起来最普通的办公室门前停下。门上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字体歪歪扭扭,像是用马克笔随便写的。
“这牌子……”林竟的强迫症又犯了。
“是部长亲手写的。”赵蔓叹了口气,“别计较了,你以后会习惯的。”
她敲了敲门。
“请进,门没锁,锁自己离家出走了,说是想体验一下不被钥匙束缚的人生。”一个听起来很温和,但内容却很不着调的男中音从里面传来。
赵蔓推开门,示意林竟进去。
办公室很大,但摆设很简单。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是一整面墙的书柜。一个穿着白大褂,看起来更像个大学教授而不是部门领导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他们,踩在一个梯子上,试图把一本厚厚的书塞进书架。
但诡异的是,那个书架上的空间明明足够大,可他无论如何都塞不进去,那本书就像和书架互相排斥一样。
“见鬼的‘排异反应’,”男人头也不回地抱怨道,“这本《不存在的简史》又在闹别扭了,它拒绝和《真实存在过的谎言》待在同一个格子里。”
他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只好无奈地从梯子上下来,转过身。他看到赵蔓,笑了笑,然后目光落在了林竟身上。
“你就是林竟?”男人微笑着伸出手,“你好,我是异管局的代理部长,我姓白。你可以叫我白部长,或者老白,随便你。”
林竟没有立刻握手。他的目光越过白部长,死死地盯着那个书架。
“那本书,你不该那么放。”林竟鬼使神差地开口。
“哦?”白部长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不存在的简史》和《真实存在过的谎言》,它们的核心概念是互斥的,但外延是相交的。你把它们放在同一个格子里,属于逻辑分类错误。”林竟一边说,一边径直走了过去。
他从白部长手里拿起那本《不存在的简史》,又从书架上抽出另一本《模棱两可的答案》。然后,他把《真实存在过的谎言》放在了左边,把《模棱两可的答案》放在了中间,最后,他轻轻一推,《不存在的简史》“唰”的一下,顺滑地塞进了右边的空位。
三本书并排放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从“伪造的真实”到“摇摆的中间态”再到“确定的虚无”的完美逻辑链。
书架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排斥感,瞬间消失了。
白部长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随即化为一种巨大的惊喜和赞叹。
“秩序感应……不,这已经超越了感应,这是‘秩序构建’。”他看着林竟,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林竟先生,我代表国家,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
“我拒绝。”林竟想都没想就回答。整理概念?跟会说话的电梯和离家出走的锁打交道?他只是个整理师,不是精神科医生。
“先别急着拒绝。”白部长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示意林竟也坐,“我们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加入异管局,成为收容规划科的见习调查员。你将获得稳定的编制,五险一金,以及处理这些‘烂摊子’的最高权限。你的强迫症在这里不是病,而是最顶级的才能。”
“第二呢?”林竟问。
“第二,”白部长的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我们会清除你今天的全部记忆,然后把你送回家。当然,作为接触过S级遗物并表现出特殊天赋的平民,你将被列为A级监控对象。你的余生,会有专人二十四小时监控你,确保你不会因为残留的‘感觉’而引发新的异常。你可能会觉得家里总有东西被挪动过,或者总感觉有人在看着你,但你永远找不到证据。你的人生将充满这种无法解释的、细微的‘不和谐’,直到你疯掉为止。”
林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对他来说,这根本不是选择题。一个充满混乱但可以亲手去整理的世界,和一个看似正常却处处暗藏着无法修正的“错误”的世界……后者,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地狱。
他看着白部长,又看了看这个荒诞的办公室,最后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尘不染的袖口。
“……我的办公室,可以自己设计格局吗?”他艰难地问道。
白部长笑了,像一只偷到鸡的狐狸。
“当然。不但如此,”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和一个造型奇特的、像是用某种骨头雕刻成的印章,“签了它,整个异管局的收容仓库,都归你‘整理’。”
林竟看着那份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合同,沉默了三秒钟。
他默默从自己的单肩包里,掏出了他的派克钢笔和便携式标签机。
他先是在合同的乙方签名处,用标签机打上“林竟(签名区)”的标签并贴好,然后才用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