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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暮春的晨光透过窗棂,非但没给凝香殿带来暖意,反而映得杜妃杜清漪的脸色一片惨白。

她指尖死死捏着一封刚刚收到的密信。这并非那带来心安与指引的桂花暗号,而是来自她父亲、杜氏家主杜衡的最后通牒。信上字字冰冷,不带一丝父女温情,只有赤裸裸的交易与威胁:

“凤翥胎稳,男胎已定。沈家挟此子,磨刀霍霍,我杜氏危如累卵。家族存亡,系于你一身。

眼下正值波斯使团入京,朝野目光皆被引开,宫禁巡查必有疏漏,此乃天赐良机,亦是最后之机。

务必于使团朝见前,了结此患。若事成,家族必倾力保你与泽儿周全,助你登上后位;若迟疑手软……休怪为父,为全族性命,行壮士断腕之举。你好自为之。”

“壮士断腕……”杜清漪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浑身冰凉。她太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了——一旦她失败或拒绝,杜家为了自保,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她,甚至可能让她“被病故”来撇清关系。而她年幼的儿子黎牧泽,在失去母亲的庇护后,在杜家眼中也将失去价值,命运堪忧。

那封桂花密信带来的些许心安,此刻被这封家族密信击得粉碎。她以为自己是一枚有自主意识的棋子,此刻才惊觉,她更像是一头被两条锁链死死拴住的困兽。一边是沈家即将落下的屠刀,另一边,是家族递来的、逼她染血的匕首。

她没有选择。不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后位,而是为了泽儿能活下去。

“阿霏,”她唤来最死心塌地的贴身婢女,声音因绝望而异常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之前备下的那东西……今日,该用了。”

侍女阿霏看到主子眼中那片死寂般的灰败,心中一凛,垂首道:“奴婢明白。”

阿霏应声后,并未立刻转身去取那致命的香丸,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殿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窗外的春光愈盛,殿内的寒意却愈重。

良久,阿霏抬起头,目光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井,她看着杜妃,轻轻地问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娘娘……此事之后,奴婢……怕是不能再伺候您了。”

杜妃浑身猛地一颤,像被这句话刺穿了强撑的盔甲。她猝然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破碎的水光。

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阿霏年轻却沉稳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阿霏……”她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血泪,“本宫……对不住你。”

阿霏却缓缓地跪了下来,仰头看着杜妃,脸上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一丝极淡却无比坚定的微笑:

“娘娘千万别这么说。奴婢的命,是娘娘当年从人牙子手里救下来的。奴婢的娘,是娘娘恩典才得以安葬。这份恩情,奴婢一直记得。”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静,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如今,能为娘娘、为小殿下搏一条生路,奴婢……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杜妃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滚落下来。她俯身,双手紧紧抓住阿霏的肩膀,力道大得指节泛白,“你放心……阿霏,你放心。你的家人,本宫会视若己出。你的弟弟,本宫会让他读书识字,为他谋一个前程。只要本宫活着一日,就绝不负他们!”

这是承诺,更是枷锁。将主仆二人的命运,更紧地捆绑在一起。

阿霏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那是一种彻底的释然与托付。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触在冰凉的金砖上,发出沉闷一响。

“谢娘娘恩典。如此……奴婢便再无挂碍了。”

她站起身,脸上所有情绪都已敛去,又变回了那个恭谨、沉稳、可堪执行最危险任务的死士。她转身走向内室暗格取药的身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犹豫。

杜妃站在原地,望着阿霏的背影,任由泪水无声地淌过脸颊。她抬手,用指尖死死抵住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呜咽出声。

这一刻,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妃嫔,而是一个被迫将最亲之人推向死路的可怜人。这份锥心之痛,将与她手上的无形鲜血一起,成为她余生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暮春的暖风拂过凤翥宫窗下新长的菖蒲,却吹不散殿内沉滞的药气与隐隐的压抑。

杜妃杜清漪踏入殿内,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轻薄丝裙拂过光洁的金砖地面,步履从容。她面上带着精心练习过无数次的、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唯有宽大袖袍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借那细微的刺痛,维持着表面的波澜不惊。

皇后沈芷歆半倚在软榻上,腹部已见隆起,神色带着孕中的倦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见杜妃来了,她略抬手示意宫人搀扶,声音有些懒洋洋的:“辛苦妹妹跑这一趟,本宫这几日总觉得气闷心慌,太医署给的安胎香燃着,似乎也效用不大。”

“原是安胎香?”杜妃顺势接话,目光自然地投向榻边小几上那尊精致的狻猊衔珠铜香炉,炉口正袅袅升起青烟。“太医院的手笔自是好的,只是姐姐如今龙胎贵重,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她语速放缓,显得极为诚恳,“若姐姐不弃,臣妾这贴身婢女阿霏,家中世代经营香铺,于辨香一道上颇有天赋,不如让她瞧瞧,也好叫姐姐安心。”

此言一出,侍立在侧的凤翥宫掌事宫女目光微凝,立刻警惕地看向阿霏,又瞥向香炉。皇后沉吟片刻,眼底闪过一丝考量,终是淡淡颔首:“既然你如此有心,便让她看看吧。省得本宫总疑心这香气不对,徒添烦恼。”

“阿霏。”杜妃轻唤一声,语气平常如同吩咐一件小事。

阿霏应声低首上前。她一身浅褐宫装,打扮得毫不起眼,行动间却自带一股沉稳气度。她先向皇后恭敬行了一礼,然后才趋步至香炉前,并未立刻动手,而是先微微俯身,轻嗅几下,似在感受香气的前后调。

在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她这才伸出指尖,动作轻柔地拨开香炉最上层的香灰,仔细检视其中燃烧过半的香饼。她的动作专业而流畅,仿佛真的在专心鉴别香料成色。就在她用指腹捻起一点香灰,借侧身遮挡的瞬间,藏于中指指甲缝隙间、那粒以蜜蜡封裹、小如芥子的“幻梦”香丸,被她用巧劲一弹,精准地落入香炉底部炽热的灰烬之中。蜡壳遇热即融,异香将悄无声息地混入原本的安神香气里。

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火石,她随即用香箸轻轻拨弄了几下香灰,将痕迹掩盖,然后退后一步,转向杜妃和皇后,垂首禀报:“回娘娘,此香以沉水香、安息香为基,佐以少量苏合香、甘松,确是安神定惊的方子,于凤体并无冲克。只是……”她略作迟疑,“苏合香用量稍重,气味略辛,娘娘若长时间嗅闻,或会感觉口干,若能稍开窗牖,令空气流通,则更为适宜。”

她言辞恳切,分析在理,神情不见丝毫慌乱。那掌事宫女见她确实只是检视,并未添加或更换任何东西,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

杜妃适时露出放心的笑容,对皇后道:“看来是虚惊一场。这丫头粗通此道,能让姐姐安心便好。”她语气轻松,将方才的紧张化解于无形。

皇后闻言,脸上倦色稍褪,对杜妃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有劳妹妹费心,为本宫思虑周全。”她目光落在阿霏身上,难得赞了一句,“你这婢女,倒是个细致人。”

杜妃谦逊一笑,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姐姐安心养胎最要紧。说起来,姐姐可知晓礼部与鸿胪寺近日正忙着一桩大事?”她稍压低了声音,“听闻波斯使团不日便将抵达京师,朝见陛下。阵仗似乎不小,还带来一位身份特殊的……‘亡国公主’?据说神秘得很,终日黑袍覆身,不通汉话。”

沈皇后执起团扇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与深思:“波斯使团?本宫倒是听闻一二,只知是寻常朝贡,竟还有这般内情?亡国公主……确是稀客。”她语气依旧平和,但指尖无意识摩挲扇柄的动作,显露出她对此事的关注。

杜妃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仍是那副分享趣闻的模样:“是呢,宫中都已传遍了。陛下仁厚,定会妥善安置。见姐姐气色尚佳,妹妹也就放心了。不敢多扰姐姐静养,臣妾先行告退。”

皇后颔首,惯例叮嘱一句:“妹妹也需仔细身子,春日天气反复,莫要贪凉。”

杜妃恭敬应下,领着阿霏缓缓退出殿外。

直至走出凤翥宫很远,回到凝香宫僻静处,杜妃紧绷的脊背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她与阿霏飞快地对视一眼,眼中已无笑意,只剩下事成后的冰冷与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阿霏则深深垂首,掩去眸中所有情绪。

凤翥宫内,皇后仍倚在榻上,殿内安神香混合着一丝极淡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异香,缓缓弥漫。她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终是抵挡不住那突如其来的倦意,挥手屏退左右,沉沉睡去。殿内寂静,唯剩香炉中那一星暗火,无声地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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