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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日后,静心苑。

这几日,整个皇家猎场的气氛都透着一股诡异。

曾经门可罗雀、如同冷宫一般的静心苑,忽然间成了最热闹的地方。那些前几日还对楚云苓不屑一顾、嗤之以鼻的御医们,如今一个个腆着老脸,天天掐着点儿过来“请安”。

他们不再提什么“妖女”、“黄毛丫头”,而是毕恭毕敬,一口一个“楚姑娘”,那态度,比见了亲娘还要热络。他们围着楚云苓,想方设法地套问那碗“起死回生”的药汁究竟是何等神方。

“楚姑娘,老夫观那药汁色泽墨绿,想必定是用了什么稀世奇珍吧?”

“是啊是啊,楚姑娘医术通神,不如指点我等一二,也让我等开开眼界。”

对于这些前倨后恭的墙头草,楚云苓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她只是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喂马,清理伤口,检查“踏雪”的恢复情况,将那些讨好的嘴脸当成空气。

那匹名为“踏雪”的西域神驹,恢复得极好。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能自己在马厩旁的草地上慢慢行走,皮毛也渐渐恢复了光泽。每当楚云苓靠近时,它都会亲昵地用头蹭她的手臂,那双清亮的马眼里,满是依赖与信任。

而萧玦,只是默许着这一切的发生。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里,隔着窗户,静静地看着草地上那一匹白马和一个纤细的身影,一看就是大半天。

直到今天午后。

萧玦终于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滚。”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冰冷的杀意。前一秒还围着楚云苓献殷勤的御医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静心苑,再也不敢靠近半步。

风眠也识趣地躬身退下,守在了院外。

偌大的静心苑,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只剩下萧玦和楚云苓,以及不远处正在安心吃草的“踏雪”。

书房内,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卷和淡淡药草混合的气息。

萧玦转动轮椅,背对着窗外的阳光,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这让他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更显得轮廓分明,也更显得……孤寂。

楚云苓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她知道,他屏退所有人,绝不是为了闲话家常。

真正的戏肉,要上场了。

“他们都说‘踏雪’是得了不治之症,是天命。”萧玦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

“你说,它是中毒。”

他顿了顿,转过头,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阴影中,牢牢锁定了她。

“本王信你。”

楚云苓的心,微微一动。

“因为……”萧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接下来的话,需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本王的腿,或许和‘踏雪’的病,出自同一人之手。”

轰——!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楚云苓的脑海中炸响。

虽然早有猜测,但当他亲口说出来时,那份冲击力依然让她心脏猛地一缩。

她抬起眼,看向他那双毫无知觉的腿。

三年前,名动京城、战功赫赫的七王爷萧玦,在一次围猎中意外坠马,双腿筋骨尽碎,从此只能与轮椅为伴。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

可现在,他却说,那不是一场意外。

“三年前,坠马之后,所有的太医都来了。”萧玦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旧事,可他那放在轮椅扶手上,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他们的诊断都一样:骨头碎了,经脉断了,神仙难救。”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嘲讽与冰冷。

“他们都说我伤心过度,无法接受现实,所以才胡思乱想。”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了书房的昏暗,仿佛看到了三年前那个血色的黄昏。

“可我自己清楚,那感觉……不一样。”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从马背上摔下来的瞬间,我没有感觉到骨头断裂的剧痛。而是一种……麻木。”

“一种冰冷的、诡异的麻木感,从我的小腿开始,像一条毒蛇,瞬间钻进了我的骨髓里,然后飞快地向上蔓延。我甚至来不及喊叫,身体就失去了所有力气。”

“随后的三年里,太医们用尽了各种名贵药材为我活血通络,可我的腿,却一天比一天冰冷,一天比一天萎缩。那种感觉……就像生命力被一点点抽走,最后只剩下一个空壳。”

他猛地转回头,死死地盯着楚云苓的眼睛。

“就像‘踏雪’一样。只不过,它发作得快,而我,被那东西,足足折磨了三年!”

楚云苓屏住了呼吸。

乌头毒砂!

绝对是乌头毒砂的变种!比用在“踏雪”身上的更加阴险,更加缓慢,也更加歹毒!它不仅仅是杀人,更是在诛心!它要让这个天之骄子,在最漫长、最清醒的绝望中,眼睁睁看着自己从云端跌落,变成一个任人嘲笑的废物,最后在无尽的折磨中,耗尽所有生机!

这是何等深仇大恨!

“所有人都当我是个疯子。”萧玦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嘲的惨笑,“一个接受不了自己变成废人,而臆想出阴谋论的可怜虫。”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那双燃烧着不甘、愤怒、与最后一丝希冀的眸子,像是两团鬼火,灼灼地看着她。

“现在,本王想请你……”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近乎请求的、沙哑到极致的语气,说出了那句话。

“……再看一次。”

说完,他不再看她,而是低下头,那双曾经握过长枪、拉过强弓、指挥过千军万马的手,此刻,正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伸向了自己的裤腿。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自己左边月白色长裤的裤管,卷了起来。

那个隐藏在他皇子威严与残疾表象之下,他最深、最不堪的伤口,就这么毫无保留地,第一次,暴露在了一个外人的面前。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一条腿。

与他另一条腿尚算正常的肌肉线条相比,这条小腿,已经萎缩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甚至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半透明的质感,皮下的青色血管,像一条条丑陋的蚯蚓,蜿蜒盘踞。

那是一截……仿佛已经死去了的肢体。

一截被强行安在一个活人身上的、属于尸体的肢体。

它无声地诉说着这三年来,它的主人所经历的,是何等残酷的折磨与无边的绝望。

萧玦的呼吸,变得粗重。

将自己最深的羞辱与不堪,就这样摊开在一个女人面前,这比让他去死还要难受。可他别无选择。

她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无论结果如何,”他抬起头,那张苍白的脸上,是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我都认。”

哪怕结果是,她也无能为力。

哪怕结果证明,他真的只是一个无法接受现实的疯子。

他也认了。

楚云苓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那股熟悉的、源自这具身体原主的钝痛,再次袭来。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赌上自己最后一点尊严,向她递出的这份沉重到足以压垮任何人的信任。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他,已经被彻底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缓缓地、郑重地,屈膝跪下。

动作平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风暴汇聚的眼眸,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王爷,得罪了。”

说完,她伸出手。

那只纤细白皙的的手,此刻,正缓缓地伸向他那截冰冷的象征着他所有屈辱与痛苦的肢体。

指尖,即将触碰。

一温一冷,一生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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