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阵阵。
鬼火幽幽。
林风被鬼差押送着，穿过一条，由黑色石头铺成的长廊。
长廊两侧，是各种张牙舞爪的浮雕。
什么下油锅啊，上刀山啊，看起来触目惊心。
企图用这种，原始的视觉冲击，来给新来的鬼魂，一点小小的震撼。
可惜，林风，不是一般的鬼。
他不仅没被吓到，反而像个游客一样，饶有兴致地，对这些浮雕评头论足。
“哎，差大哥，你看这个。”
他指着一幅“拔舌头”的浮雕。
“这个刑具的设计，是不是有点不太人道……啊不，不太鬼道？”
鬼差的脸，比锅底还黑。
“闭嘴！严肃点！马上要见判官大人了！”
“我就是很严肃地在探讨嘛。”
林风一脸无辜。
“你看，这个夹子，边缘太粗糙了，容易造成二次伤害，还不利于舌头的回收再利用。”
“我觉得，完全可以升级成那种无菌的、带自动消毒功能的、不锈钢32片的蝶形夹。”
“这样既能提升工作效率，又能体现，咱们地府的人文关怀，一举两得，您说是不是？”
鬼差：“……”
他感觉自己的三观，正在被这个新来的鬼，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他决定放弃沟通。
再说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提前把这小子的舌头给拔了。
长廊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青铜门。
门上，刻着两个古朴的大字：
“审判”。
鬼差推开大门。
一股森然的威压，扑面而来。
大殿空旷而高远，数十根巨大的石柱支撑着穹顶。
正中央，是一张宽大的、由整块黑曜石打造的审判桌。
桌后，端坐着一位，身穿红色官袍、面容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
他头戴官帽，长长的胡须垂到胸前，手里正拿着一支巨大的毛笔，在一本同样巨大的、散发着淡淡黑气的簿子上，写着什么。
他，便是地府的二级执行官，负责善恶审判的——崔判官。
“大人！”
鬼差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都带着颤音。
“奈何桥闹事首犯，林风，带到！”
崔判官缓缓抬起头。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性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林风。
那目光中，带着审视，带着威严，更带着一丝……对打扰他工作的下属，明显不悦。
“何事喧哗？”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回音，在大殿中回荡。
充满了上位者的压迫感。
然而，林风，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
甚至还礼貌性地，对他点了点头。
仿佛在说：嗯，这办公室不错，够大，够气派。
鬼差赶紧将奈何桥，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啊不，是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
什么“煽动鬼魂”、“质疑天道”、“鼓吹鬼权”、“瘫痪交通”……
把林风塑造成了一个，地府万年不遇的超级刁民。
崔判官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他手里的毛笔，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十几度。
“林风。”
等鬼差汇报完毕，崔判官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冰冷如铁。
“你好大的胆子！”
林风微微一笑。
“判官大人，您好。”
“晚辈认为，胆子大不大，不是重点。”
“重点是，道理，它对不对。”
“放肆！”
崔判官，猛地一拍桌子，整个大殿都为之一震。
“在本官面前，没有你的道理！只有地府的法度！”
他拿起桌上的生死簿，翻到了某一页。
“林风，男，二十五岁，死于……”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古怪。
“……言语过激，情绪亢奋，引发急性心肌梗死，猝死。”
他看着林风，冷哼一声。
“就你这种死法，也配跟本官讲道理？”
周围的鬼差们，都发出了憋不住的嗤笑声。
这死法，确实……太有创意了。
林风没有丝毫的尴尬。
他反而上前一步，一脸严肃地说道：
“判官大人！我，对这个死亡鉴定结论，表示强烈抗议！”
崔判官愣住了。
他审了几千万年的案子，第一次见到有鬼，敢抗议生死簿的。
这玩意儿，是天道数据库，直接生成的，还能有假？
“抗议？你抗议什么？”
林风清了清嗓子，开启了他最熟悉的“法庭辩论”模式！
“第一！程序上的不严谨！”
“您刚刚宣读的，是结论。但请问，得出这个结论的证据链，在哪里？”
“有没有法医的详细鉴定报告？有没有现场目击者的交叉验证口供？有没有对我个人健康状况的全面评估档案？”
“您就这么直接念一个结果，这不符合审判程序，正义的基本原则！”
崔判官的胡子，开始抖了。
“生死簿，就是铁证！还需要什么证据链？！”
“当然需要！”
林风的声音，铿锵有力！
“第二！事实认定上的重大偏差！”
“生死簿上说，我死于‘言语过激，情绪亢奋’。”
“我承认，我当时的情绪，确实是比较高昂。但是！”
他话锋一转！
“那不是普通的情绪亢奋！那是我在面对不公，在捍卫法律尊严，在普及科学管理理念时，所迸发出的正义之情！是一种充满了光辉，与荣耀的殉道者精神！”
“而那个被我，说死的面试官，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他鼓吹‘916福报’，压榨员工，践踏法律！我那是……那是正当防卫！是见义勇为！”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崔判官，痛心疾首地说道：
“生死簿，把一场光荣的正邪之战，轻描淡写地定义为‘言语过激’，这是对英雄行为的严重污蔑！是对正义的公然亵渎！我要求，立刻修改我的死因！应该改为：因捍卫劳动法尊严，与黑心资本家英勇搏斗，不幸壮烈牺牲！”
崔判官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他指着林风，你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你……你这简直是强词夺理！一派胡言！”
“强词夺理？”
林风笑了，笑得，像一个抓住了对手，致命漏洞的王牌律师。
“判官大人，咱们先不谈我的死因。”
“咱们来聊聊……您的工作。”
“请问，判官这个职位，有没有绩效考核？也就是我们俗称的KPI？”
崔判官再次愣住。
“KPI？什么东西？”
“就是业绩指标啊！”
林风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仿佛在看一个业务能力极差的下属。
“比如，您每个月要审多少个案子？案子的准确率是多少？鬼魂的满意度是多少？有没有一个量化的标准？”
崔判官被问得一头雾水。
“本官秉公执法，审判善恶，要什么量化标准？”
“这怎么能行呢？！”
林风痛心疾首地一拍大腿！
“大人！没有KPI的管理，就是一盘散沙！就是形式主义！就是在耍流氓啊！”
“您看，就拿我的案子来说，明显就存在很多问题！”
“第一，效率低下！我都在奈何桥，排了那么久的队了，您这边连我的基础死亡报告，都没仔细审核过，这说明你们的部门墙太厚，信息流转不畅！”
“第二，用户体验极差！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引导，没有任何说明，鬼差态度恶劣，孟婆汤的产品介绍，更是等于零！你们这服务意识，简直比我们阳间，某些垄断企业还要差！”
“第三，缺乏反馈机制！我提出了，这么合理的诉求，你们的第一反应，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解决，提出问题的鬼！这说明你们，根本没有建立一个，有效的用户反馈，和投诉处理机制！”
林风越说越激动，直接从怀里（也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拿出了一叠纸。
“大人！您别急，我都替您想好了！”
“这是我连夜赶制的一份，《关于优化地府审判流程，及提升鬼魂用户体验的NPS改进方案》！”
他将方案呈了上去。
鬼差颤颤巍巍地接过，递给了崔判官。
崔判官低头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引入OKR目标管理法，打造地府高效执行力》
《构建“首问负责制”，杜绝鬼差踢皮球现象》
《孟婆汤产品迭代建议：从1.0“一刀切”版到2.0“精准去怨”版的商业可行性分析》
《建立鬼魂满意度好差评系统，您的五星好评，是判官前进的动力！》
……
崔判官看着这份，闻所未闻的“改进方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审鬼，而是在参加一场来自异世界的……企业管理培训！
他手里的判官笔，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荒唐！简直是荒唐！”
崔判官终于爆发了，他猛地将那份方案，摔在地上！
“本官执掌地府审判，数千万年，从未见过你这等刁民！”
“来人啊！”
他怒吼道。
“在！”
两旁的鬼差立刻上前，手持锁链，杀气腾腾。
“将此獠……将此鬼，打入十八层地狱，让他好好体验一下，我们地府的‘用户体验’！”
“是！”
鬼差们狞笑着，就准备上前锁人。
林风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看着暴怒的崔判官，平静地，说出了他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句话。
“判官大人。”
“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您就不怕……我去阎王爷那里，越级投诉您吗？”
“投诉我？”
崔判官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你去啊！我看你怎么见到阎王爷！”
“哦？”
林风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据我观察，地府的组织架构虽然庞大，但也存在着信息不对称的问题。”
“像您这样的中层领导，最怕的，应该就是一线的负面舆情，绕过您，直接捅到，最高层那里去吧？”
“我在奈何桥，已经成功地发动了，一次舆情事件。相信我，只要我想，我完全有能力，组织第二次，第三次！”
“到时候，万鬼请愿，联名上书，要求‘审判公开，流程透明’……”
他看着崔判官那张，已经开始发绿的脸，慢悠悠地说道：
“您猜，阎王爷在处理我们这些‘小事’之前，会不会先处理一下……您这个‘管理不力’的帽子呢？”
“您的年终奖，您的KPI，您的官位……还想不想要了？”
“你……！”
崔判官指着林风，浑身都在发抖。
这已经不是威胁了！
这是赤裸裸的……职场霸凌！
他竟然被一个新来的鬼，给PUA了！
他看着林风那张平静中，带着一丝得意的脸，又看了看地上那份，该死的《改进方案》。
他当了几千万年的判官，第一次，感到了……心累。
他感觉自己审的不是鬼。
审的，是自己的职业生涯。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崔判官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妥协。
林风笑了。
他知道，自己，又赢了。
“不想怎么样。”
他上前一步，亲手捡起了地上的那份方案，掸了掸灰，重新放回了崔判官的桌上。
“我只是，想和您这样开明的领导，一起把我们的地府，建设得更美好，更高效。”
“大人，您看，关于这个KPI，我们是不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
崔判官看着桌上那份方案，又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像狐狸一样的年轻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这几千万年，可能都白活了。
地府的天，好像……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