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寂静是另一种形式的压迫。没有高墙铁网，但无形的壁垒更加森严。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电子设备运行发出的微弱嗡鸣，以及一种绷紧到极致的、等待引信燃烧的凝重。
苏河躺在一张简易医疗床上，手臂重新接受了清洗和包扎，静脉滴注着营养液和促进代谢的药物，以清除体内残留的神经毒剂。身体依旧虚弱，但大脑却在药物的支持和巨大的危机感驱动下，高速运转，近乎燃烧。
秦峰坐在一旁的操作台前，屏幕上分割成无数个小块，跳动着数据流、监控画面和通讯信息。他的眼白布满血丝，但眼神锐利如鹰，仿佛一头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几名技术人员沉默而高效地忙碌着。
“林奇那边怎么样？”苏河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清晰了许多。
“还在抢救。颅脑损伤，失血过多。”秦峰头也没回，声音低沉，“最好的脑外科专家在里面，但……希望渺茫。我们的人守着呢，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希望渺茫。苏河的心沉了下去。这条最直接的线索，随时可能彻底断绝。
“那本烧焦的笔记本，”苏河追问，“‘渔夫’的身份，还有那些资金往来，有进展吗？”
“有点眉目，但很棘手。”秦峰切换了几个屏幕，调出一些模糊的监控截图和复杂的资金流向图，“‘渔夫’很狡猾，反侦察能力极强，用的都是暗网和加密通讯，资金通过多个海外空壳公司洗白，最终流向几个管控极严的离岸账户，户主信息都是假的。需要时间，和国际协作。”
他指了指其中一张略显模糊的放大头像：“根据林奇笔记本里那张残破照片和零星信息比对，基本锁定就是这个男人。真名不详，常年活动在东南亚边境一带，是多个非法器官贩卖团伙的核心联络人。我们已经发出了内部通缉令，但抓到他，需要时机。”
屏幕上的男人面容精悍，眼神带着一种漠然的狠厉。
“陈院长父子呢？”苏河最关心这个问题。
“老狐狸。”秦峰冷哼一声，“表面上一切正常，照常上班开会，甚至主动配合我们‘调查’李默的案子，演技一流。但我们监控到，他办公室和家里的保密电话、私人手机，通讯频率在昨晚之后异常激增，而且使用了高级别的加密波段。他儿子陈志远，昨天下午以‘精神受创’为由，申请了休假，现在窝在家里，但我们的红外监测显示，他几乎没睡，一直在房间里焦躁地走动。”
“他们在害怕，在安排后路，或者在……准备灭口。”苏河冰冷地指出。
“没错。”秦峰赞同，“但我们没有直接证据。搜查令申请不下来，动不了他们。现在就是在比速度，看是我们先找到铁证，还是他们先清理完所有痕迹，或者……干掉所有知情人。”
所有知情人。包括重伤的林奇，也包括他苏河。
就在这时，一个技术员猛地抬起头，语气急促：“秦队！截获到一段加密通讯，源头发射器位置在城南废弃的广电塔附近，内容破译了一部分，是‘清洗’指令！目标代码……T2！”
T2？苏河一愣。
秦峰脸色骤变：“T2是内部为林奇所在的秘密医院定的临时代号！他们找到地方了！要灭口！”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通讯频道传来焦急的呼叫：“秦队！医院留守小组报告！发现不明信号源试图侵入医院安防系统！附近街区出现多辆可疑车辆徘徊！请求指示！”
“果然来了！”秦峰猛地站起，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光芒，“立刻启动应急方案！封锁医院所有出入口！进入最高戒备！调动最近的特警小队支援！绝不能让他们得手！”
安全屋内瞬间气氛炸裂！指令声、键盘敲击声、通讯呼叫声响成一片！
秦峰飞快地套上防弹背心，抓起配枪，对苏河快速说道：“你待在这里！哪里也别去！这里是最安全的！”
说完，他带着几个人就要冲出去。
“等等！”苏河猛地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身体晃了一下，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带我去！”
“你疯了？！你现在的状态……”秦峰皱眉。
“林奇不能死！”苏河打断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是唯一能指认陈院长父子、揭开整个器官交易链条的关键活口！而且，我对那种医院的环境比你们任何人都熟悉！我知道哪些通道最隐蔽，哪些地方最适合偷袭和藏人！带上我，也许能抢到时间！”
秦峰死死盯着苏河，眼神剧烈闪烁。时间紧迫，每耽搁一秒，林奇就多一分危险。
“给他找件防弹衣！”秦峰最终咬牙吼道，“快！”
几分钟后，一辆经过防弹改装的黑色SUV如同咆哮的野兽，冲出安全屋的地下通道，刺破夜幕，朝着城郊林奇所在的秘密医院狂飙而去。车内，苏河穿着过大的防弹背心，脸色苍白地靠在座椅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秦峰塞给他的、沉甸甸的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带着死亡的重量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
车载电台里不断传来前方的最新情况：
“对方动用强信号干扰！”
“停车场发生交火！对方有自动武器！”
“他们人不多，但火力很猛！战术动作专业！像是雇佣兵！”
“B口被突破！他们进楼了！”
秦峰一边疯狂驾驶，一边对着麦克风咆哮：“顶住！拖住他们！支援马上就到！目标优先！确保T2绝对安全！”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倒退，如同模糊的色块。苏河的心脏随着电台里每一次交火声而剧烈收缩。他能想象出医院里正在发生的血腥战斗——训练有素的杀手，不顾一切要冲进重症监护室，而留守的干警则在用生命拖延时间。
SUV一个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停在医院侧门一个相对隐蔽的入口。这里已经能听到楼内传来的零星枪声和爆炸声！
“你跟紧我！”秦峰率先推开车门，举枪警戒。另外几名队员迅速占据有利位置。
苏河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和恐惧，握紧手枪，紧随其后冲了进去。
医院内部灯光昏暗，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警报声尖锐地鸣响，却更添了几分混乱。地上偶尔可见弹壳和血迹，显示着战斗的激烈。
“监护室在五楼！专用电梯和安全通道都被封锁了！他们肯定在强攻！”一名脸上带血的干警迎上来急声道。
“走消防备用通道！我知道一条！”苏河立刻喊道。他多年外科生涯，对各大型医院的建筑结构了如指掌。
他带头拐进一条狭窄的、堆放着杂物的通道，推开一扇不起眼的防火门，后面是狭窄的应急楼梯。
“快！”
一行人快速而无声地向上攀登。刚到四楼拐角，就听到上方传来密集的枪声和怒吼！
“他们找到这里了！”
秦峰眼神一厉，打了个手势，队员们立刻呈战术队形悄无声息地摸了上去。
苏河贴在墙边，心脏狂跳。他从楼梯缝隙向上看去，只见五楼楼梯口，三名穿着黑色作战服、蒙着脸的枪手，正用强大的火力压制着据守在走廊里的两名干警，试图强行突破。地上已经躺倒了一人，不知生死。
“打！”秦峰一声令下！
警方火力瞬间从下方倾泻而出！攻其不备！
两名枪手猝不及防，惨叫一声中弹倒地。剩下一人反应极快，一个翻滚躲到承重柱后，举枪还击！
子弹打在水泥台阶上，碎屑纷飞！
激烈的交火在狭窄的楼梯间爆发！苏河被一名队员死死按在墙后保护起来。
突然，那名负隅顽抗的枪手似乎发现了被保护在后方的苏河，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厉色，竟然不顾警方火力，猛地朝苏河的方向扔过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手雷！”有人惊呼！
苏河瞳孔骤缩！死亡的气息瞬间将他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峰猛地扑了过来，将苏河狠狠撞进旁边一个堆放清洁工具的小隔间里，同时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他！
“轰——！”
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冲击波夹带着灼热的气浪和碎片横扫而过！楼梯间烟尘弥漫！
苏河被震得头晕眼花，耳朵里全是嗡鸣。他感到压在自己身上的秦峰身体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哼。
“秦队！”苏河失声喊道。
“没事……”秦峰的声音有些压抑，他迅速起身，甩了甩头，额角被碎片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但他似乎并无大碍。防弹背心救了他一命。
外面的枪声停了。队员们冲上去，确认了最后一名枪手被击毙。
“快！监护室！”秦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拉起苏河继续向上冲。
五楼走廊里一片狼藉，弹痕累累。留守的干警牺牲一人，重伤一人。重症监护室的特制防弹门上留下了数个弹痕，但完好无损。
打开监护室的门，里面值班的医生和护士吓得脸色惨白，但林奇依旧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依靠仪器维持着生命。刚才外面的激战仿佛与他无关，又或者，他才是这场风暴真正的中心。
“暂时安全了。”秦峰松了口气，立刻指挥人员加固防线，清理现场，呼叫医疗支援。
苏河走到病床边，看着林奇那张毫无生气、缠满绷带的脸。这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凶手，这个被命运玩弄、最终走向疯狂的棋子，此刻却成了揭开所有黑暗的唯一钥匙。
活下去，你必须活下去！苏河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突然，他的目光被林奇那只没有输液、自然垂放在床边的手吸引住了。那只手的食指指尖，似乎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的……像是干涸的油漆或者印泥的痕迹？
而在他的指甲缝里，似乎也嵌着一丝类似的、不易察觉的红色物质。
这个细节极其微小，在激烈的战斗后几乎被忽略。
但苏河的心脏却猛地一跳！
他猛地想起，在审讯室看到刘国栋拿来栽赃的那部、所谓从李默办公室暗格找到的“秘密手机”时，手机外壳右下角，那一处奇怪的、与刘国栋戒指棱角吻合的磨损痕迹旁边，似乎也沾染了一点点类似的、非常不起眼的暗红色斑点！
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磨损痕迹和短信内容上，几乎没人留意那微不足道的颜色。
林奇手指上的……和手机外壳上的……会不会是同一种东西？
一种特殊的印泥？或者……某种只有特定地方才会使用的标记涂料？
这个发现如同闪电般划过苏河的脑海！
林奇在昏迷前接触过什么？那部手机？或者……某个需要用到这种红色印记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名技术队员拿着一个证物袋跑了过来：“秦队，在其中一个枪手身上发现了这个！”
证物袋里，是一个小巧的、类似U盘但结构更精密的电子设备。
“强信号干扰源和简易引爆器。”技术队员脸色凝重，“还有，里面有一段被删除后又恢复的指令日志，最后一条的执行目标定位……不是医院。”
“是什么？”秦峰急问。
技术员抬起头，眼神变得异常古怪：“定位是……市第一医院行政楼，院长办公室。”
秦峰和苏河的瞳孔同时猛地收缩！
声东击西！真正的杀招，根本不是医院这边的强攻灭口！或者说，不全是！
这边猛烈攻击吸引所有注意力和救援力量，另一边，真正的精锐恐怕已经趁虚而入，目标是——陈院长办公室！他们要抢在警方之前，彻底销毁所有可能存在的犯罪证据！甚至……可能包括陈院长本人！
“快！回市一院！”秦峰反应过来，发出低吼，声音带着一丝被戏弄的愤怒。
苏河站在原地，看着林奇指尖那一点刺目的红，又想起手机外壳上那不起眼的斑点，一个冰冷的念头骤然清晰——
那个地方，那个可能使用这种特殊红色印记的地方，会不会就是陈院长隐藏最深秘密的所在？
而此刻，杀手恐怕已经抵达那里！
亡命突围，才刚刚开始。真正的战场，瞬间转移。